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和离娘子当自强 作者:南平晚歌 文案 秀才娘子又怎样?婆家是书本网又怎样?日子过不下去,就要和离。 即便娘家嫂子嫌弃,范文婷就不相信,自己一个人,凭着嫁妆,带着儿子过不下去。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范文婷握握拳,儿子得了富贵病又怎样?她一个人同样可以把日子过好,让那些笑话她的人,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看着她怎么把日子经营好! 内容标签:怅然若失 情有独钟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范文娘,陈俊 ┃ 配角: ┃ 其它: ================== ☆、前程   木水镇陈家,两进宅院内,陈秀才的娘子何氏闭着眼睛,斜靠在长躺椅上,哼着昨天刚听的戏文。媳妇范文娘跪在何氏身侧,两手握成拳,轻轻为何氏锤骨。   何氏眯了眼睛,扫一眼范文娘,冷哼一声,“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去,倒一杯水给我。”   范文娘应一声,取了茶杯,倒了一杯茶,用手背试一下温度,7分热,恭敬送到何氏身前。   何氏接过茶杯,只嘴唇在茶杯边碰了碰,立即黑脸,茶杯被重重放在小几上,“冷冰冰的,想我喝冷水,拉肚子吗?”   范文娘低头垂目,“媳妇给婆婆换上一杯热茶。”   何氏目露不屑,“是一个笨的,怎么教都学不会,即便我去教镇上一只小猫,小狗,教那么多次,都该学会了。你,哼!”何氏白眼一翻,翻身躺上躺椅,不理何氏。   范文娘收拾了茶杯,安静退出房间,关好房门,眼睛看向天空,无声叹一口气。   重新切了一杯热茶,这次有九分烫,范文娘重新送到何氏身前,“婆婆,请喝茶。”   何氏半睁眼睛,扫一眼茶杯上缭绕的热气,“冷不死我,就想热死我吗?说你是一个没脑子的就是没脑子,不知道放凉一些才端过来。”   “是。”范文娘后退一步,把茶杯放在小几上。   “走走走!别像柱子一样柱在那里。看得我心烦。”何氏挥挥手,像赶苍蝇似得把范文娘赶走。   退出何氏的房间,范文娘不自觉松一口气,轻快穿过垂花门,回到自己的院子,经过书房的窗户时,范文娘探头看看,相公陈俊正闭目养神。范文娘不敢惊动陈俊,快手快脚回到自己房间。   小丫鬟芸香正在逗弄三岁的陈敏,“敏哥,来这里。”芸香把布做的小球往空中一抛,陈敏立即冲过去,双手接住小球。   范文娘依靠房门前,看着陈敏开心的笑容,范文娘的心又软了几分。   芸香看见范文娘回来,开心抱着陈敏跑过来,“二娘子回来了。”   “嗯。回来了。”范文娘用手帕擦擦陈敏发间的汗水,“今日事情少,早些回来。”   芸香扁扁嘴,“老太太那里就是事多。”   “这话就不要说了,她是我婆婆,侍候婆婆是媳妇的责任。”范文娘亲亲儿子的额头,“你抱敏哥儿玩,我去给相公熬一碗鸡汤。”   “二娘子,这事让我来做就好了,你在房间休息一会儿。每天天没亮就起来伺候老太太,你也不怕累坏身子的。”   芸香十二岁,从6岁开始,跟在范文娘身边,随范文娘出嫁,虽然是名为主仆,但是两人之间的情谊却更像是姐妹,说起话来,也没所避讳。   “唉,我的命。”范文娘目光扫过书房,只长叹一声。   芸香张张嘴巴,想说什么,却知道说什么都没法改变范文娘的想法,唯有闭嘴。   范文娘挽起衣袖,熟练给把老母鸡的皮撕开,又把老母鸡的内脏一点点掏干净,洗了一把枸杞,塞入老母鸡的肚子里,往锅里放上半锅水,把老母鸡放入内,点起柴火,看见热气缭绕升起,范文娘拿了一把小椅子在旁边坐下来。   不知是袅绕的热气熏了眼睛,还是门外的阳光过于猛烈,范文娘眼睛里有了些湿润。   木水镇陈家,镇上唯一一家有两位秀才的人家,也是唯一一家敢在家里正堂里挂上诗书传家牌匾的人家。   陈秀才,陈俊的父亲,在四十那一年中了秀才,而陈俊又在二十岁那一年中了秀才。一门两秀才,陈家一时间在木水镇名操一时,那会儿多少人羡慕范文娘,也佩服范家相中了陈家这门亲,提前两年把女儿嫁给还是童生的陈俊。等陈俊中了秀才,范文娘也成了秀才娘子。   范文娘还记得,当陈俊中秀才的消息传到木水镇,当天,陈秀才就写下了诗书传家的牌匾,命人挂在正堂上。从那天开始,陈家人在木水镇就宣称自家是书本网。   范文娘扯扯嘴角,书本网啊,哪一个书本网是靠两个秀才来撑门面的,不过,木水镇这个小地方,二十年才出一个秀才,陈家能连续出两个秀才,在木水镇这个地方,硬说自己是书本网,也没有人说不是。   范文娘用帕子擦擦眼角,看向门外,这天明明不热,但为什么这阳光就那么刺眼,刺得人眼睛生痛。   从那天开始,范文娘在陈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陈俊还是童生时,陈家虽然小有家底,家里也有良田出租给农户耕种,但是一家供养两个读书人很不容易。   而范文娘的娘家在清河县的富户,家里的生丝生意做得不错,像所有生意做的不错的商户人家一样,有了钱就想有权。范文娘只有一个兄长,读书不成,不过做生意是不错的。范家就想着找一个读书人家,把范文娘嫁过去,以后等女婿有了功名,也能提携一下岳家。   范家在清河县附近的镇找了一圈,相中了陈家,相中了当时还是童生的陈俊。   陈家缺钱,范家有钱,两家人在媒婆的撮合下,一拍即合。范文娘带着三千两的嫁妆嫁入陈家。   出嫁第二天,范文娘就把自己嫁妆里面的嫁妆田全部拿出来,交给陈俊的兄长,陈丰来打理。陈丰原意是不收的,但范文娘表示自己不懂生意,坚持一定要陈丰来管理,陈丰再三推辞后,还是接过来,帮着把范文娘庄田里的田租也一起收了。   本来呢,范文娘这样做,其实就等于给陈家帮补,自己在陈家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婆母何氏知道范文娘把庄田交给陈丰来打理,还夸范文娘懂事。   成亲前两年,范文娘的日子过得不好不坏,生了儿子陈敏之后,丈夫陈俊也中了秀才,本来以为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谁知道……   范文娘目光投向正院,在那里有一块诗书传家的牌匾。从那块牌匾挂上去的那一天,范文娘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   先是有人说,陈家娶了范氏女,是亏了,以陈俊的才华,娶一个县丞的闺女也是可以的。   又有人说,商户女也能嫁入书本网,这陈家也不怎么样   还有人说,范家这门生意赚大了,卖一个闺女,赚一个有前程的秀才   林林总总的话,传入陈家,陈秀才还好,只一门心思念书,准备考举人。但陈秀才的娘子何氏,范文娘的婆母,却对范文娘的态度,一天差比一天。   每天立规矩,伺候婆婆是必须的,辱骂更是常事。动手打人还没有,不过何氏眼睛里流露出的鄙视总是让范文娘心塞。   熬过了一年又一年,熬到陈敏三岁,陈俊也面临考举人的关头。考上了举人,就能考进士。要是中了一个同进士,就能当官。   范文娘没想过陈俊可以中状元,中进士。只是想着,陈俊要是能中一个同进士,就能外放当官,自己和陈敏也能跟着过去,离开木水镇,离开这个看不起自己的家。   范文娘收回目光,揭开锅盖,看看里面的老母鸡,汤已经熬出三分的味道。   洗干净碗筷,范文娘盛了一碗汤,放上托盘,拿到何氏房门外。敲门后,推开房门。把碗轻轻放在何氏手边的小几上。   “婆婆,媳妇熬了鸡汤,婆婆尝尝味道可好。”   何氏懒洋洋嗯了一声,“败家的种子,就知道吃喝。不用你花钱买鸡,不用你花钱养家,就知道吃喝偷懒。”   范文娘垂着头,“相公这些天用功念书,媳妇担心相公的身子熬不住,所以才自作主张熬了鸡汤。”   何氏脸色稍稍变红,端起碗,喝了两口鸡汤,“去给你相公端一碗过去。别太凉了,吃坏了肚子,有你好受的。”   范文娘应了一句,转身正要出门,冷不防身后传来何氏的声音。   “动作轻点,不耽误你相公念书。小家小户出来的,就是不知道规矩。半点不讲究。”   范文娘转身出了门,嘴角不由挂起冷笑,小家小户出来的……范家在清河县发家的时候,陈家还是刚擦干净腿不用自己耕种的农户。不过,陈家出了两个秀才,反而看不起身为商户的范家了。   范文娘回到厨房,揭开锅盖,却看见原来在锅里的老母鸡不知所踪。范文娘吃了一惊,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看错,又看了一次,没错,老母鸡真的不见了。范文娘连忙转身出门,找上平日在厨房做饭的李婆子。   “刚才炉上的老母鸡呢?”   李婆子瞪一眼范文娘,“二娘子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老婆子偷吃了二娘子的老母鸡?”李婆子因为陈家帮忙做饭,自己也觉得自己有几分派头,平日除了做饭之外,就喜欢往何氏身边凑,居然也学着何氏看不起范文娘。   范文娘冷笑,“李婆子,你是陈家雇佣回来的人。看管厨房本来就是你分内的事情,现在丢了东西,我不找你责问,还该找谁。”范文娘生气,真是阿猫阿狗都敢踩在她头上。   “哎呦,二娘子,你这话要说,就到老太太面前说去。看看老太太是帮谁?”李婆子斜吊着眼睛,一脸不屑。   范文娘气得咬牙,愤愤瞪了李婆子一眼,转身盛了一碗鸡汤,就往自己院子走。   李婆子见范文娘走了,得意洋洋在后面骂,“小家子气的东西,也不瞧瞧自个儿什么身份!”   范文娘一路疾走,来到院门前,却是慢下脚步,等气稍稍平顺些,才走入陈俊的书房。   “相公,先喝碗鸡汤。”   陈俊睁开眼睛,一双俊目有如黑夜繁星般闪亮。陈俊安静看着妻子,看着妻子脸上的泛起的红晕。   “我一定会成功。等我考上举人,我就去找门路,当一个小吏。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院子,地方或许不大,不过我会让你过得舒心舒服。”   范文娘眼睛一红,“相公这是什么话。相公安心念书就是。其他事别管。”   陈俊摇摇头,“你别瞒我,我都知道。再等我半年,半年时间,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范文娘眼睛一酸,忙转过身去,“我知道相公有才学,考上举人是迟早的事情。相公先喝汤,冷了对身体不好。”说完,范文娘匆匆忙忙挑起帘子出门去。   一连快走几步,范文娘才停下来,背靠着院墙,任由泪水洒落脸庞。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范文娘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着,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    ☆、打骂   范文娘擦拭干净眼泪,顺着墙边,慢慢往何氏的屋子走,何氏那里还有一个碗,要拿回去刷了,否则,何氏肯定又要骂自己。   路过大嫂平兰房间时,半开的窗户传来母子两人的笑声。   “快点吃,要被人看见了,一定把你的鸡腿抢走。”   范文娘脚下一顿,身体仿佛被什么定住一般,半步路都迈不出去。   “娘,这鸡腿真好吃。软软的,香香的,娘,今晚再给我吃一个。”   “有这个给你吃就不错,今晚,要是有鸡腿上饭桌,还不是你叔叔的。哪里轮到你。赶紧吃,这是娘在厨房偷偷拿出来的。等下,娘得把骨头都收拾好。省的被人看见。”   “哼。祖母天天念着叔叔要考进士。娘,叔叔真的能考上进士,当大官吗?”   “你以为那么容易考,要那么容易,你祖父总考上了,现在我们也是官家了,犯的着还和泥腿子打交道。”   “娘,什么是泥腿子?”   “让你吃你就吃,问那么多做什么?赶紧吃了。还有,我让你记下来的话,你记清楚了吗?”   “都记得了。”小孩子的声音含含糊糊,“不就是让祖母给我去念书。娘,这样说了,祖母真的能答应。”   “啧啧,这家里头一个两个都要念书,都要供着,得花多少钱。你祖母哪里会答应。”   “那娘还让我去,我不去。”   “我让你去,自然不是让你祖母送你到私塾里去念书,这家里头就有一个白吃的,让他干点活,总好过天天坐在那里吃白吃。”   “娘,谁是吃白吃啊?”   墙边,听到此处的范文娘紧紧握住拳头,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但身体却气得不自觉发抖。   “还能是谁啊?”那带上几分刻薄得声音从风中飘来,钻入耳朵。   “天天坐着不干活,还吃家里最好的东西,不就是一个白吃的。”   “娘在说小叔。哼,我去告诉祖母去。”   “回来,你这只小白眼狼。你要是敢说,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断。”   “你说他是白眼狼,怎么又要他来教我,小叔会答应吗?”   “不就是教你识字,能花他多少时间,他要是不答应,哼,看我怎么收拾他……”接下来的字含糊不清。不过范文娘捂着嘴巴,好不容易忍下来的眼泪,瞬间滑落。   “好啦好啦,赶紧擦擦你的嘴巴,别一嘴油亮去见人。”   房门吱一声被推开,里面走出两个人,墙边的范文娘躲避不及,正正和两人碰上。   平兰看见范文娘红了眼睛站在墙边,顿时意识到刚才母子两人的话被听了过去,心里有几分发虚,但眼见范文娘分明是刚刚哭过一场,平兰觉得自己突然多了几分底气。   “哼,小家子作风,就知道听墙角。”   范文娘目光落在平兰手上的白底蓝花碗,“小家子作风总比偷鸡摸狗的鸡鸣狗盗之辈要好。”   平兰没念过书,自己也就是一个富裕一些的农家出身。听见范文娘这般说,即便不通文字也知道说的不是好话,当下两条柳叶眉一挑,手往腰上一插。   “二娘子你说清楚,谁偷鸡摸狗?”   “该是谁,谁心里清楚。大人不做好,小孩子也跟着学,以后误了人,也别怪别人。”   范文娘针锋相对,把平兰气得够呛。眼尾看见何氏往这边走,平兰顿时话音一变。   “范文娘,我家好心收留你一个商户女,你就这么报答我家的。供你吃,供你穿,让你有一个好房子住。你就这么诅咒婆婆的小孙孙,诅咒他不得好。范文娘,你狼心狗肺,你不得好死。”说着,平兰居然拉着儿子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大哭起来。   范文娘被平兰莫名其妙一哭,也是心头火起。什么叫供他吃,供他穿。自己带过来的嫁妆一直在陈俊兄长,陈丰手上,陈家吃用,里面可少不了自己嫁妆的钱!还有自己的小丫鬟芸香,平时也帮着做不少事情,这在平兰口中又成了什么了!   “大娘子,我什么时候诅咒过婆婆的小孙孙了,你别含血喷人。厨房里的老母鸡是我做过相公吃的,你二话不说,背着我偷了鸡肉来吃。如果你告诉我,这鸡肉你想拿给凯哥吃,难道我还会不答应你吗?你这样行为不是偷鸡摸狗又是什么。”   “你说我偷鸡摸狗,我在自己家里犯的着吗!而且凯哥就是吃了一只鸡腿,就算吃了一整只鸡又怎样。凯哥是家里嫡孙,难道就不能吃一只鸡!”   范文娘被平兰故意把事情弄偏了不说,还口口声声指责自己。不由得冷笑,“上梁不正下梁歪,凯哥要是不学好,也是跟你学……”   话未说完,啪,范文娘耳边一声响,继而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等眼前晃动的景物停下来,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痛。   “你这个败家的,竟然敢诅咒我的小孙孙,我打死你这个败家星!”大扫把不由分说落在范文娘身上。   范文娘看见何氏举起扫把朝自己打过来,一时没有避开,身上,手臂上,脚下都挨了好几下。平兰抱着陈凯,弯了嘴角,口中却在干嚎。   “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凯哥就是吃一个鸡腿就给人诅咒以后不学好。呜呜,我不活了,呜呜,我死了去好了。”口里干嚎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何氏打范文娘,嘴角的弯度更是越来越大。   “我打死你这个败家星!好好一个家就是给你这个败家星败的。给我滚,滚出去!”何氏挥舞扫把打了范文娘十多下,犹不解恨,丢下扫把,挽起袖子就要把范文娘往外赶。   “婆婆,是大嫂有错在先。是她偷了厨房里给相公的老母鸡。”范文娘未说完,脸颊上又是挨了火辣辣的一下。平兰看了,脸上更是多了几分得色。   “不就是一只鸡,这家里的东西是你买回来的?是大郎买回来的!你白吃白住在这里,还敢诅咒我的小孙孙,看我打不打死你!”   范文娘的心一片凄冷,“婆婆,大哥收的田租里面也有我的嫁妆田。”一字一字几乎是生生从牙关里面挤出来。   “哪又怎样。你既然嫁入来,就是我陈家的东西。别说是你的嫁妆田,就是你的丫鬟,你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我陈家的。我要你净身出户,你就得净身出户!留着你,赏你一口饭吃,还不知道感恩。不知好歹的东西。二郎来了,你来得正好,赶紧写了休书。把这个败家星赶出去。明儿,娘再给你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陈俊看见瑟瑟发抖的妻子,不知道妻子是气还是在怕。手上扶着何氏,“娘,依据我朝律法。出嫁女还带嫁妆归属出嫁女本人,不论银钱,田庄,店铺,出嫁女随嫁之仆从,亦属其财产。娘,文娘带来的庄田,丫鬟都是属于文娘所有。即便出户,也必然随之离开。”   何氏没料到陈俊居然会反驳自己,老脸顿时挂不住,举起扫把想打,但想想自己这个二儿子就快要去应考举人,万一打坏了,自己岂不是坏了事情,眼睛一扫,扫过范文娘,扫把顿时一歪,又一下落在范文娘手臂上。   哼!肯定是这个败家星教唆儿子来反驳自己,害自己没面子。   “娘!”陈俊死死捉住何氏的手,回头看向范文娘,见她目光呆滞,身上挨了那么多下,竟然不会喊疼,心里又急又恨。   “娘。文娘为陈家生了敏哥,一直以来孝顺公婆,操持家务,从没有过错。娘,我绝不休妻。”   何氏气得把扫把一丢,“娘为你考虑,为你打算。你偏偏心向着这个败家星。你,你非要气死我,你们两个才心满意足!”何氏一甩手,不理陈俊,转身就走。   “哎呦,小叔,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事情了,把婆婆给气的啊。凯哥。赶紧,我们去陪陪祖母,给她老人家顺顺气。”一扭腰,嬉笑一声,带着陈凯快步追上何氏。   陈俊转身扶住范文娘,“文娘。”   “自嫁入陈家,操持家务,孝顺公婆,从未有错,为何,为何这般对我。”范文娘凄苦看向陈俊,只从陈俊眼中看出无奈和黯然。范文娘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少了一个范文娘,就是饭桌上少一双筷子。傍晚时分,何氏骂骂咧咧,让做饭李婆子不用做范文娘的饭。何氏的嗓门大,声音传到后面的屋子,躺在床上的范文娘,眼泪一点点滑落。没错被打,现在自己躺在床上,别说来看一眼,就连问候一句都没有。   或者自己死了,更称何氏的心。自己死了,何氏就能光明正大占了所有东西,那些原本应该留给陈敏的嫁妆。   何氏从前尽管刻薄,但至少没动手打她。眼下已经到了动手打,以后还会怎么样?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房间的帘子被挑起,透出一丝光亮。脚步声从门口慢慢移动到床边。   “芸香,你陪着敏哥,我一个人躺躺就好。”此时此刻,能够想到自己的只有自己这个丫鬟了。   “我让厨房做了面条。”   范文娘听见声音,不敢置信回头,看见陈俊一手拿烛台,一手拿了一碗面。看见范文娘看向自己,陈俊脸上微红,“面是我让李婆子做的,我说,我想吃夜宵。嗯,李婆子还给面上给了一个荷包蛋。你尝尝。”   陈俊放下烛台和碗,双手扶起范文娘,又拿了枕头过来,垫在身后。   范文娘看向那碗盛得满满得面条,喉咙像被东西哽住一样。“相公……”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啊?话未说完,已经咽不成声    ☆、面条   范文娘心里的苦,陈俊当然明白。从自己得中秀才那天起,不,更准确来说,是有传言说有县丞想把女儿嫁给自流言传开的那天开始,文娘在家里的地位就一天不如一天。   现在竟然发展到被打,陈俊心里难受,但面对妻子的时候,对何氏怨恨之语却说不出口。   陈家发家之前,也就是乡间一个富裕一些的农户,虽然有雇佣佃户,但农忙的时候,何氏,陈俊的兄长陈丰,平氏都要下田干活。直到陈俊娶了范文娘,陈家才得以在木水镇置了宅子,范文娘的嫁妆田交给陈丰打理,收益也不过问。范文娘的嫁妆田加上陈家原有的田地,收益够一家老小吃用,陈家总算和田地脱开关系,过起使唤奴仆的生活。   刚开始,陈家上下都明白是范文娘带来的改变。但人都是会变的,日子越过越好,自然有人会觉得这样的好日子,是他们天生该过的,从前的苦日子都丢到脑后。   “文娘,这一课我必定考上举人。等出了榜单,我就去参加选官。”   范文娘今日第二次听见丈夫说考上举人就出去做事。开始,范文娘还不相信,非进士不授官。举人出身的士子只能为小吏。陈俊放弃考进士,也就等于放弃将来可能的官身。   “相公……”范文娘咬咬嘴唇,有心想劝。   陈俊却不容范文娘劝说,“我这点学识放在木水镇,清河县即便说的上好,但到了沧州城却未必是好,更何况帝都进士试,天下才子云集,我可能考一辈子都未必可以考上。我要是一辈子考不上,难道连累你跟我受累一辈子。”   “相公……”范文娘想说你怎会考不上之类的鼓励话。但陈俊摇摇头。   “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但举人参加选官,即便出任为小吏,也不是说不能继续考进士,任期满,不留任,自然可以继续考。我想,先当几年小吏,了解地方民情,日后文章也是言之有物。而且,小吏选任从来不会留任原地。我想带你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到外地上任。文娘,我想给你一个属于我和你,敏哥的家。”   身上的酸楚仿佛在这一刻消失,范文娘睁大眼睛看向陈俊,没想到相公竟然想到如此长远。想到要带自己离开这个令她快要窒息的地方。   “在这里,我没法为你多说一句,多做一件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手指抚过妻子光洁的额头,“她毕竟是我娘。我没法指责她的不是。”却不忍看着你受苦,“文娘,我们一起走吧。”   泪水朦胧了眼睛,父亲和兄长没为自己选错人,范文娘重重点点头,“相公这科必定高中。”   陈俊的手揉乱了范文娘的头发,“高中了就带你走,带你离开,以后你就是家里唯一的女主人。”最后三个字,陈俊附在范文娘耳边说,吹出的热气缭绕耳边,范文娘心头带起激动,身体不自觉放软了,瘫倒入陈俊怀里。   既然已经定下来,等陈俊中了举人,就举家离开,对于何氏的刁难,平兰的挑衅,就变成不是不能忍受。范文娘不能不伺候何氏,每天都要到何氏的房间里立规矩,而同样是媳妇的平兰,就可以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慢起床,指挥李婆子做午饭。   那天吵闹之后,大概平兰和何氏说了什么,陈凯就被塞到陈俊身边,让陈俊每天教陈凯五个大字,算是给陈凯启蒙了。   范文娘猜测,以平兰的个性,无非就是陈凯是嫡孙,日后陈家必须依靠他,眼下,家里有两个秀才,一个不教,另外一个,陈凯的小叔叔教一下陈凯,顺手的小事,绝对不可能耽误应试。   对于何氏来说,陈凯这个长孙很是重要,陈家能够出两个秀才,说不好还能出三个秀才,要是送到外面的私塾念书,陈家已经供养两个读书人,再多供养一个,家里不是给不起钱,不过钱财就是紧张许多。又听了媳妇平兰的挑衅,说每天五个大字费不了多少时间,不会妨碍陈俊念书。何氏想到能够省钱,又可能多一个秀才,自然千肯万肯,直接越过陈俊夫妻,直接告诉陈俊必须给陈凯启蒙。   范文娘低头屈服,何氏一声找不到借口折腾范文娘,唯有在饮食上做文章。陈父自诩是书本网,非要折腾男女不同席,但是陈家的家底呢,每天每顿饭分开两桌人的饭量,还要有肉有菜,以陈家的家底折腾不起来。   何氏俭省惯了,干脆就让陈父和两个儿子先吃饭,自己和平兰,带上两个孙子吃他们剩下的,让范文娘立和芸香立在身边,端茶递水。等第二波吃过了,才轮到范文娘,芸香,李婆子三人吃饭。   李婆子是一个粗人,吃饭的时候,把剩下的菜大半扒拉到自己碗里,端在地上大口大口吃饭。范文娘劳累了一天,侍候了婆婆吃饭,自己什么胃口都没有,勉强打起精神扒了几口白米饭。   芸香有心劝几句的,但眼见李婆子把好一点的菜都扒拉到自己碗里去,剩下的就只有一些汤汁,咬牙就想要去开炉子给范文娘做夜宵吃。   范文娘拉住芸香,“别多事,现在开了炉子,婆婆肯定知道。到时候又是一顿骂。”   “但二娘子,你就吃那几口饭…..”   “我不饿,吃这些饭就够了。”范文娘吃了几口白饭,放下碗筷,抬头时,却是看见陈俊牵着陈敏站在厨房前。   “相公可是饿了?”   “嗯,饿了。”陈俊的目光从范文娘空了的碗转道炉上,“芸香做一个面条吧,晚上吃面条容易克化。”   芸香应了一声。陈俊牵起范文娘的手,“回去吧。陪敏哥玩一会儿。”   范文娘应了一声,带陈敏回房。陪着陈敏念了百家姓,又哄了陈敏上床睡觉。这时范文娘的肚子发出一声不和时宜的咕咕声。   范文娘连忙捂住肚子,回头看一眼刚睡熟的陈敏,轻轻呼一口气,幸好没吵醒儿子。   鼻尖闻到一股香味,回头一看,一碗盛得满满得面条,就放在眼皮底下。   范文娘深吸一口气,“相公,赶紧把面吃了。早些上床休息。”   陈俊把面条放在小几上,“嗯,早些吃了。来,赶紧吃。”说着,把筷子递给范文娘。   范文娘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心里泛起丝丝的甜,被何氏指使了一天的辛苦,被这甜意驱散。接过筷子,吃了两口面条,抬头发现陈俊正看着自己。范文娘脸上一红。   “相公看着我做什么?”烛光的掩映下,范文娘两颊生绯。   陈文俊强压下心里的旖旎,见范文娘只吃了一半就吃不动了,“吃那么少,明天起来又得辛苦一天,文娘,你多吃点。”   “本来已经吃了几口饭。”范文娘还想推脱,但陈俊一再坚持,唯有把整碗面条都吃光。“相公下次别这样做了,要是给婆婆知道了……”   “我念书累,难道晚上想多吃一碗面条也不可以。”陈俊瞪着范文娘,“你要我自己饱餐一顿后,看着自己妻子挨饿。我是这样的人吗?”   范文娘摇摇头,“我知道相公不是,但是,”看向小几上的空碗,“就是怕被婆婆,大嫂知道,一场吵闹只怕少不了。”   “我们关起门来吃面,他们管不着。”陈俊硬着脖子不退让。   范文娘想想,多了一碗面入肚子,的确舒服多了,而且现在离陈俊考试还有一段时间,自己总不可能天天饿肚子,自己可以饿,但饿多了,难免会病,要是病了,陈敏怎么办?   范文娘也不再坚持。打后的日子,陈俊每天要吃面条做宵夜,何氏没多想,只以为儿子看书辛苦,还特意让李婆子做陈俊做面条的时候,多下一个蛋,别饿着儿子,但平兰心里就有些嘀咕。   平兰知道何氏一般疼儿子,看见陈俊每次吃面条都是拿回房间吃的,有心想在何氏耳边嘀咕两句,但一时三刻捉不住陈俊的把柄,唯有趁着何氏盘算家里支出的时候,故意说,陈俊每天晚上要吃夜宵,炉火等等支出比平常多了,既然晚上都要吃夜宵,那么晚上一顿饭,干脆别做那么多米饭了。   何氏想想,觉得有道理,晚上做的米饭立时少了五分之一。人没少,但米饭却少了。范文娘看着锅内剩下的米饭,还有李婆子看着米饭,狼一样的眼睛时。狠狠心,用胳膊撞开李婆子,自己先盛了半碗饭吃。先吃半碗饭,省得何氏和平兰起疑心。   闷热的夏天即将过去,立秋前,陈俊要到沧州城应举人试。和陈俊一起应试的还有陈父。陈父早早让大儿子提前请马车,以及买出门的一应物品。   范家来了人探望范文娘和陈俊,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范文娘兄长的妻子靳氏馨。靳馨来到陈家,先去见了何氏,和何氏客气一番,就提出要见见范文娘。   何氏正要张嘴答应,不防胳膊被人扯了一下。何氏回头一看,平兰立即附在何氏耳边悄声说,“要是让范家的人见了二娘子,也不知道会怎么挑衅小叔和婆婆的关系。眼下小叔正要应试,以小叔的资质,肯定要高中的,要是被范家的人拉拢过去,到时候,小叔可是只记得丈母娘,忘记了亲娘了。”   何氏一听,看向靳氏的目光中立即透上不善。   靳氏不知道平兰说了什么,但见何氏当场反面,也觉得平兰说的不是好话,立即笑着对何氏说,“老太太,我出门的时候,我家婆婆挂念小姑,所以托我来叮嘱小姑几句,姑爷考试在前,一定要以姑爷考试的事情为重。”   考了试之后就要把我甩一边儿去了吗?何氏心里嘀咕。口上说,“文娘每天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没空和你说话,你回去,你的话我带给文娘就是。”   靳氏听了,脸色顿时阴沉起来,范文娘出嫁前,在范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出入都有丫鬟伺候,怎么现在要自己做事情了。靳氏记得从前,范文娘在陈家也是也不需要做事的,怎么现在姑爷成了秀才,当了秀才娘子的范文娘反而要做事。   “老太太,这话是怎么说的呢?文娘,她要自己做事……”   “她不做事情,谁养活她。哼!”   靳氏顿时觉得一口气噎在胸口。好不容易把气压下去,靳氏陪笑说,“伺候婆母是应该的。另外我家老爷托我来问一句,姑爷和亲家公上沧州应试,不知道何安排了住处?范家在沧州城也有一个别院,要是亲家公不嫌弃,不如住到别院,虽然离沧州县衙有些路程,但胜在清静,念书最是方便。”    ☆、争执   靳氏原来觉得自己这个提议,陈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的。事实上呢,何氏的确是不想拒绝,到县城考一次举试,吃的钱,住的钱,还有出门交际的钱,每一个支出都不是小数目,陈家就算是小有家底,又不是富豪,能省一笔自然就是省一笔的好。   靳氏一说,何氏就心动了,但一想到自己那么对范文娘,现在又要住范家的房子,心里多少觉得别扭。犹犹豫豫得,有心想说好,但是又抹不下面子,张不开这个嘴。   平兰听着,也有几分心动,省下来的钱,就是给自己儿子的了,平兰直接把范文娘生的儿子给省略了。见何氏不答话,不由得用手推推何氏,示意何氏赶紧应下来啊。   何氏被平兰一推,嘴上不自觉说了出来,“这样就要……”劳烦亲家,这四个字就到嘴边,冷不防耳边传来一声。   “范家的院子,陈家人不会住进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陈秀才,陈老爷。陈秀才背着手,挺胸抬头一步一步,慢慢走进客厅。   靳氏面色一凝,何氏和平兰面面相觑。何氏站起来,给陈秀才让了位置,自己站在陈秀才身边。陈秀才坐下来,摆摆衣服,又拍拍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尘,摆足了架子,才对靳氏说,“我陈家是书本网,哪里有寄住别家的道理。请回吧。”说完一抬手,竟然就此送客。   靳氏坐在椅子上,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原来想着陈家会答应,自己就可以趁机提出见见范文娘。陈家一再得了好处,怎么说也不会推托,没想到陈秀才居然直接拒绝。靳氏心里大骂,嘴上却只能说,“我家姑奶奶就劳烦老太太照顾了。姑爷和亲家老爷上县城应考,如果有我们能帮上的忙,请尽管遣了人来。”   等靳氏出了门,何氏忍不住推推陈秀才,“好端端的,你拒绝做什么。住客栈得花多大一笔钱。”   陈秀才斜一眼何氏,“妇道人家,你懂什么。我陈家书本网!哪有寄居商家的道理。”   平兰听了,歪歪嘴,寄居商家能省钱啊,住客栈,来来回回,少说也要好十几两银子。平兰心痛即将不见了的银子,那边陈秀才又发话。   “谁说我要住客栈了。”   不住客栈?何氏茫然看向陈秀才。“那住哪里?”难道要寄宿寺庙?   陈秀才得意洋洋笑了,“自然是租一个小院子单住,客栈人多,声杂,而且鱼龙混杂的地方,岂是书香之家应该住的地方。”陈秀才说完,不等何氏和平兰有反应,洋洋得意走出客厅。   居然要租一个小院子!平兰觉得银子就像流水一样从眼前飞快溜走,但偏偏那个是自己的公公,说不得,话不得,唯有拿眼睛死死盯住何氏。   “租一个小院,一个月时间,少说也要二十两。而且这是最少的预算,要是想清静,位置好,价钱还要往上”   何氏犹豫了一下,“要不,租一个差一点的?”   平兰一脸怀疑的表情看向何氏,何氏自己说出来都觉得不大可能,陈秀才一心要住好院子,既然推了范家的院子,又不愿意住客栈,怎么可能住一个差一点的院子。何氏不由得心里盘算,这回得花多少钱。越是算,何氏心里越是痛。   心里埋怨老头子不懂事,要住好院子,那就别推了范家的院子啊,商家的院子也是院子,难道租别人的院子,就不是商家的院子吗?   何氏愁得晚饭都吃不好。平兰抱着儿子,喂了饭,眼睛在一边伺候的范文娘身上一转。等何氏放下饭碗,平兰立即把儿子打发回房,自己跟着何氏回房   “婆婆,媳妇有一个主意。”   “有什么事就不能明天再说。”何氏心里乱成一团麻,一盘小数怎么拨打都计算不清。   “就是为了公公今日要租院子的事。”   何氏一愣,这个媳妇也是农家出身,平时小主意不少,但要真说是大主意,还真没出过。   “媳妇想,两个人去花费大,还不如一个人去。一个人去,在客栈就能租一个小院子,怎么算都比在外面单独祖院子要划算。”   何氏一拍大腿,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这点。客栈本来就有院子可以出租,不过三间房间的小院子,清静算不上,环境好算不上,唯一好就是价钱够划算。   但是,一个人去,让谁去,老头子去,还是让儿子去。   何氏的眉头拧得像麻花。   平兰一看,有戏,连忙给何氏倒了一杯热茶,又扶何氏在桌边坐下来。   “按我说,公公也考了这么些年了,文章也做得多,应试的希望总是会大一些,小叔,毕竟年轻……”多余的话,平兰很自觉闭嘴不说。   何氏想想,觉得也对,陈秀才来来回回折腾了这么些年,要是连他都考不上,陈俊一个毛头小子更加不可能考上,虽然大家都说自己儿子聪明,厉害,但是,儿子再厉害也是老子教出来的,儿子厉害,老子肯定不差,那么这样算下来,陈秀才肯定能考上。   这回等陈秀才考上了,下一回,陈俊考上了。一门双举人。   在说,陈俊不用应试,也就不用每晚念书,更加不用隔晚就吃夜宵,家里又能省上一笔钱。   何氏越想越开心,越想越满意,一拍大腿,“就这样定下来。”   平兰听了,一叠声恭维何氏,把何氏哄得高高兴兴。   次日清晨,何氏伺候陈秀才起身的时候,把这事说了。陈秀才想了想,微微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何氏欢欢喜喜在早饭的时候,当着一家人的面,把事情说了一次。   范文娘一听,竟然要自己相公推迟三年再应试,立即向陈俊看去。陈俊铁青了脸,嘴巴微微张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婆婆,这事是不是要再商量商量?”范文娘一咬牙,顶着何氏不善的目光,张嘴问。   何氏脸色一冷,陈秀才扫一眼范文娘。   范文娘的心直打鼓,却不肯放弃,“婆婆,相公这些日子一直在苦读,应试的文章也有几分心得。这次要是能够和公公一起应试,可能,”范文娘深吸一口气,“或许,能有一门双举人的荣耀。”   何氏冷哼一声,“父母在不远游。我还活着呢,想出门考试,当我死了吗?”   范文娘惨笑,“媳妇在家,必定好好伺候婆婆。”   何氏两手叉腰,伸手拉扯范文娘,“你算什么东西,我说话,哪里有你顶嘴的余地。李婆子,李婆子,死哪里去了。来给我掌嘴。”   应声从门外跑进来的李婆子,看看瘦弱的范文娘,又看看腰圆膀宽的何氏,犹豫到底要不要动手。   何氏等不来李婆子动手,挽了衣袖,伸手就往范文娘脸上扇。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过。   范文娘满面泪水,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陈俊。   何氏心痛抱着儿子,大声吆喝李婆子赶紧煮一个鸡蛋过来,给儿子敷面。   “儿子……儿子让母亲操心了。”陈俊垂着头,脸上红彤彤的五手指印格外刺眼。“儿子,”陈俊长长舒一口气,“这些日子念书,心得颇多,想尽力一试,请父亲,母亲成全。”说完,陈俊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何氏抱住小儿子的手一下落空。陈秀才重重哼一声,用力搁下筷子。平兰一愣过后,掩嘴就是笑。   “唉,我的儿,你好好地,别跪啊。”何氏伸手去拉陈俊。   陈俊挺直腰板,两膝盖像生根一样钉在地上,“求父亲,母亲成全。”   何氏又急又气,一股闷气转头就发在范文娘身上,“就是你这个破家星,就是你这个嘴上没门把的。就是你这个爱挑事挑非的泼妇。”伸手去打范文娘。   范文娘也不闪避,跟着陈俊跪倒在地,任由何氏的巴掌没头没脑落在身上,脸上。   何氏见两人都跪着,陈秀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何氏又急又怕,捉起范文娘的发髻就扯,“你个破家星,败家财,我真是瞎了眼,才让你进门。你给我滚,滚出去!”   范文娘被扯散了发髻,人也被推搡得东倒西歪,陈俊跪行要抱住范文娘,被陈秀才阴测测扫一眼,顿时止住了脚步。   芸香扑过来,抱住范文娘,却被平兰一手扯住。平兰甩手就给芸香一巴掌,“没看见老太太在说话,下贱胚子,和你家的种都是一样,贱人贱种。”   芸香被打到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顿时一片红肿。   “闹够了!”陈秀才猛踢一脚,这脚不偏不倚正正落在芸香腰上,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芸香,脸色一白,扶着腰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家败就是你们一群婆娘闹闹哄哄惹的祸。”陈秀才硬起脖子,扫一眼跪倒在地的陈俊和范文娘。甩甩衣袖,大步往外走。   “父亲。”陈俊忽然出声,“儿子寒窗苦读,虽然不敢奢想一举得跃龙门,但今科举试,儿子的确很有心得,往父亲成全儿子,一试举试。”陈俊重重磕一下头,沉重的撞击声让何氏的脸色白了两分。   陈秀才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一眼何氏,没说话,转身就走。   陈俊俯身弯腰趴在地上,没有抬头,就这样弯腰趴着,直至何氏急急忙忙跟着陈秀才回房。   平兰见房间里的人只剩下陈俊,范文娘,还有倒地不起的芸香,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声刚出,平兰慌张往窗外看看,发现除了李婆子在探头探脑,没人留意自己,平兰又得意两分,不过终究不敢笑得太大声。   “小叔啊,不是我这个当嫂子的,不提醒你。就算你在这里,把地板跪穿了,公公,也不会松口说一个好字。”   范文娘直起腰肢,理一理被扯乱的发髻,“大嫂,你就帮帮我们。大嫂的大恩大德,文娘一定铭记于心。”   平兰咧嘴就笑,“唉,还说大恩大德,阿凯吃一个鸡腿,就被人说不学好,我那来有那么大的福气受你的恩德。”平兰用袖子扫扫椅子,大模大样坐下来。   范文娘惨笑,抬头正视平兰,向平兰恭恭敬敬磕了三下头,“大嫂,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从前是我错,请大嫂莫要计较。”   “唉,都是妯娌,你这大礼,我怎么受得。不过,你这错,既然认了,哈哈,我也不多说了。”话虽如此,不过平兰是端坐着,受了范文娘的磕头。   “不过,早三年,迟三年,应试的还是那么一个人,你们就非得那么心急,一定要今年去应试。哎呀,这个和我没多大关系。你们也不想想,两个人去应试,公公又一定要在外面租小院子,那得多大一笔花费。再说了,范家好好的一个小院子,说好了,白住不花钱的,公公偏偏又不同意。按我说,就该住在范家的院子,吃喝都是白得的,出门交际还有一个好院子,多好啊,面子里子都有了。哎呀,看我说的,都不知说到哪里去了。”   平兰假意要捂嘴巴,但裂开的大嘴巴,掩饰不住她的嘲讽。   “我说,弟媳妇啊,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等上三年,也不是什么大事,大被盖上头,睡一睡就是一天了,就是睡上三年,又可以应试了。真不明白你们就这么死脑筋,一定要今年应试。在家待上三年,家里还要白给吃喝给你。”   平兰边说边走,随平兰身影离开大厅,范文娘仿佛被定住的身体动了一动。    ☆、赴考   “相公,事情还没到绝地。还有办法。”   陈俊俯在地上,一动不动。   “相公,这事,”范文娘咬紧嘴唇,“我找大哥说说。”   陈俊俯趴在地上,依然一动不动。   “大哥最疼我。我找大哥说说,大哥一定会答应的,嗯,让大哥以别的名义借了院子给公公,对外就说是别人借的,不是范家的院子,公公一定会答应。这样婆婆就会答应,让相公去赴试。相公,会有办法的,我现在就去找大哥。”   范文娘踉踉跄跄站起来,理理头上的发髻,就要往外走,走到陈俊身边,步子却怎么都迈不开,范文娘看见陈俊的手死死捉住自己的脚,陈俊的手背冒出一道道青筋。   “相公。”   “别去。”沉闷的响声从地上传过来,仿佛来自地下深渊的声音   “相公。”范文娘扑在陈俊身上,“我要去,我要去,大哥最疼我,难道我提一个要求,大哥还会不答应吗?大哥一定会答应,一定会答应。”   陈俊终于抬起头,通红的两眼,嘴唇边滑落一滴滴鲜血,嘴唇上还有深深的牙印。   “别去。”陈俊大大吸一口气,起伏的胸膛似乎要极力压制下去,“你,还不明白。爹,丢不起这个面子。”说话间,陈俊握住范文娘的手似乎加重了两分。   范文娘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整个人无力瘫坐在地上,“面子……”空洞的眼睛里,有着讽刺,有着愤恨。   “书香世家,怎可借居商户之地。”陈俊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睛一片通红。   “就这样算了吗?就这样算了吗?”范文娘仿佛在问自己,也仿佛在问陈俊。   “…..文娘,是我对你不住。”   范文娘扯一下嘴角,看看眼前的陈俊。虽然是父母之命,但是范文娘在成亲前还是远远见过陈俊一面。陈俊优雅的书生气息,温和的笑,都深深印刻在范文娘的脑里。   嫁过来的时候,他们也曾有过开心的日子,也曾有过快乐……   眼前的陈俊,两眼通红,头发乱了,身上的衣服脏了,嘴唇在流血,手在用力握拳,他在忍耐,他在苦苦煎熬,范文娘太了解眼前的男人,了解他多年的寒窗苦读,了解他这次的志在必得,了解他为自己苦心的策划……   范文娘垂头,手掌轻轻搭上陈俊握拳的手,“好,我不去。我们谁也不求。”范文娘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坚强,有着说不出的决绝。   陈俊兀然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正如范文娘了解他,他亦深深知道妻子的性情。外柔内刚,隐忍却不缺乏果断,刚强。   “文娘,”陈俊的声音里带上他不察觉的颤抖,文娘要做什么?她为了自己准备做什么!   “相公,”范文娘嫣然一笑,“相公这是怎么了,文娘身边还有小敏,文娘还舍不得死。”   夫妻两人相似,悲伤尽管蔓延,但两人的心却彼此依靠。   “文娘,身边还有一些首饰。让芸香悄悄拿出去典当了。路费和住客栈的费用应该可以凑够。”   陈俊倒吸一口气,深深看着自己的妻子,“俊定不负文娘!”   范文娘偎依在陈俊的怀里,有一句话,范文娘没有告诉陈俊,自己拿出去典当的首饰,有范家的标记,典当铺固然会收,当是肯定转身就会告诉自己长兄,到时候,陈俊应试的路上,长兄或许会有所帮助。   以陈俊的才华,中试是肯定的,以后的日子还是可以期待,还是可以等待。   范文娘紧紧握住陈俊的衣襟,哭了,笑了……   夕阳如血,范文娘站在木水镇往外的路上,远远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路。芸香拉拉范文娘的衣袖,“小姐,姑爷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吧。”   范文娘仿佛没有听见芸香在说什么,依然牢牢看着大路的尽头,那里,有陈俊向自己挥手告别,跃上马车的身影,那里,或者将来,还有报喜的快马,还有笑意盈盈来接自己的陈俊,或许……   范文娘忍不住笑了。   夕阳下,两个孤单的身影被暗红的光线拉得很长很长。   范庭君在十里亭里一直注视自己的妹妹,看见范文娘迟迟不远离开,忍不住叹口气,今日来送应试学子的人不少,十里亭里满满当当都是人,范文娘和陈俊离别前,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就这样看着对方,直至离开。   范庭君忍不住又叹一口气,陈俊人不错,学识也不错,当初为文娘应这场婚事,完全就是看在陈俊这个人身上。可惜……   范庭君又叹一口气,清河县最大的商户东家,今日都忘记了自己到底叹了多少次气。妹妹和妹夫,夫妻和顺是好事,但是落在陈俊和范文娘身上却又不是什么好事,范庭君忍不住想,要是陈俊没那么喜欢自己妹妹,没那么维护自己妹妹,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又不一样呢。   不过,范庭君忍不住自嘲笑笑,要是陈俊不是那样的人,自己也怎么像维护妹妹一样维护他,把他完全当成自家人,就算陈家老秀才怎么羞辱自家,自己都能够唾面自干呢。还不是看着陈俊对自己妹妹好的份上。   小厮送来一个锦盒,范庭君挥挥手,让小厮给妹妹送过去。   范文娘接过小厮送来的盒子,不需要打开已经知道里面是何物。回头看向亭中的哥哥,幸好,有哥哥在。   范文娘轻步回到亭中,把盒子交还范庭君,“还是哥哥帮忙收起来吧。”   范庭君目光中盒子上扫过,忽然笑了,“也好,等妹夫中举一日,就让他亲自到当铺为妹妹你赎回来。”   知妹莫若兄,被兄长这一取消,范文娘面上微红。心里泛起阵阵涟漪,连带着陈俊离家带来的伤感也减少了两分。   范文娘乘车,范庭君骑马,一行人缓缓往木水镇走去。看着大路两旁熟悉的景物,范文娘好不容易轻松一些的心情,又开始慢慢纠紧。   “回去后,我就让你嫂子接你和敏哥回家小住两天。”说小住,其实是准备一直住到陈俊考试回来。   范文娘摇摇头,“哥哥莫担心,我在陈家一起安好。”   安好?范庭君心里冷笑,要是安好,上回自己妻子上门受了白眼不说,连同妹妹都没见着,这算是哪门子的安好,在联想到这次,陈俊夫妻抗父命不从,故意等到陈老秀才出门了,才紧跟着出门。   难听得说一句,文娘的婆婆完全可以以这件事来难为文娘,为了不让文娘受罪,还是接回来的好。   “哥哥,这次相公但若侥幸得中,会设法求授外官。届时,妹妹和敏哥会随相公到外地。”和兄长相见的机会不大,趁着有时间,赶紧把陈俊和自己的打算说清楚,好让哥哥帮忙准备。   范庭君听了,心里的不满大大减少,尽管还是对陈家不满,但等陈俊授了外官,三年两载不回来,陈家的破事也缠不到文娘身上。范庭君对陈俊越发赏识,心里开始盘算,举人授官,要跑通哪些关节,怎么可以让妹夫跑到一个好地方,而自己又能够时时照料的,还要不能让陈家的人轻易寻到他们的,近了不得,太远了也不得,得找一个好地方……   范文娘看见哥哥陷入沉思,不自觉笑了,就知道哥哥会被自己一句话带到另一边去,范文娘不是不想离开陈家,但是在陈俊未中举,未授官的关头,实在不宜为陈俊多添事。   范文娘握握袖中的银子,那些银子是刚才范庭君偷偷塞给自己的。摸摸,里面多是散碎银子,数量不多,不过用起来实在,木水镇这种小地方,用大额银子的机会不多,拿着正正规规的官银出门,别人还特别留意,真不如不起眼的散碎银子好用。   看着窗外残阳如血,范文娘深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胸前,默默祷告:愿老天爷保佑,愿相公陈俊一举得中!    ☆、高热   如范庭君想的一样,尽管是范文娘典当了自己首饰,资助陈俊出行,但何氏根本没给范文娘好脸色看,反而听了平兰在耳边的嘀咕,范家小妮子偷偷藏了钱和首饰,按说,她人已经嫁进来的,不但是她的人,她的丫鬟,还有首饰,衣服这些统统都应该归陈家所有,即便是要典当,也应该是陈俊的母亲,何氏出面。她范文娘算哪根葱,随随便便就把陈家的东西典当出来。这典当出去的是一批,藏起来的还不知有多少。   何氏听了心头火气,领着平兰把范文娘的房间里里外外搜了一遍,等到范文娘下车告别了兄长,回家自家房间的时候,就看见房间里面都是掉落的衣服,打开的箱笼,和首饰盒。   芸香惊呼一声,扑向梳妆台,“小姐,你的首饰……”除了典当的部分,范文娘还有一些银制的首饰,和一些时新的绢花的,但现在,首饰盒里面空空如也,别说银制的首饰,就连不知上多少钱的绢花都不见了。   “看看还有没别的不见了。”范文娘垂下衣袖,那袋银子被藏得更深。   芸香清点过,好看一点的,新做的衣服统统不见了,剩下的都是些穿了好些年的旧衣服,不但衣服,就连平时喝茶的茶杯都不翼而飞,用来绣帕子的绣线都不见了一半。   听了芸香的禀告,范文娘转身出了房间。芸香担心追出去,只见范文娘直接往何氏的房间走去。   何氏不在房间,和平兰在正堂,对着一盒子绣线挑挑选选。   “这颜色好啊,我前儿个瞧见县丞家里的小姐,用了一条绣着木芙蓉的帕子,颜色就是这个,等我也绣一个来。”平兰喜滋滋把绣线收入怀里。   芸香和范文娘一入正堂就看见平兰和何氏,你一言,我一语,瓜分一盒子绣线,在何氏身边,还放着一个大盒子,盒盖是打开的,里面赫然是范文娘不见了的首饰。   “婆婆”范文娘给何氏行礼。   何氏眼光尾都不分给范文娘一个,平兰倒是对范文娘笑笑,笑得很是真诚。   平兰见范文娘和芸香的目光落在首饰盒上,立即笑说,“弟妹,你既然已经嫁进来了,你的的首饰也就是陈家的首饰。平日你忙家务,没时间看管这些首饰,婆婆的意思呢,就是先代你看管。”   平兰很想在后面再加上自己,两个人看管,不过…..平兰不是儍的,何氏怎么可能交给她。平兰很聪明没加上自己,还趁机点明是何氏的意思。   至于是不是何氏的意思,这没所谓,平兰看准了何氏不会反驳。   果然,何氏一瞪眼,“这点子首饰和她说什么。填不饱的白眼狼。就知道会便宜外人!”   芸香心里有气。自家小姐典当了首饰为了谁,还不是为了陈俊,何氏的亲儿子,这到底是谁便宜谁!芸香有心为范文娘争辩上两句,但是被范文娘死死拉扯住袖子。   范文娘向何氏行了一礼,只说陈俊已经出发,一切顺利,别的就什么都不问。   何氏冷哼一声,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把范文娘主仆赶出去。   出了大厅,芸香拉着范文娘,心急如焚,“小姐……”难道就这样算了?   范文娘回头看了芸香一眼,黝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一直回到自己房里,范文娘抱起刚睡醒,正在床上打滚的陈敏,轻轻抚摸孩子的小脑袋,“说了,能拿回来了?”   芸香语滞。   “既然不能,说了有何用。”   “小姐,”芸香哽咽,小姐受了苦,还不能向少爷诉说,芸香为范文娘不忿。   “芸香。傻丫头,你家小姐还没有哭,你怎么哭起来了。”放下孩子,范文娘掏出手帕给芸香擦眼泪。“会有好日子的,放心,小姐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芸香抬头,眨眨满是泪水的眼睛。小姐怎么好似有些不一样了。看着面带微笑,两眼满是希望的小姐,芸香觉得自己绝对不是错觉,小姐真的不一样了。   “小姐,”芸香小心翼翼扯扯范文娘的衣袖。   “傻丫头,想到哪里去了。”范文娘拍拍芸香的脑袋,“被胡思乱想,今晚的菜洗好了吗?赶紧去洗,省的待会儿又是一场骂。”   芸香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抹抹眼泪,跑出去做饭洗菜。   范文娘,抱起儿子,喃喃自语,“相公,文娘等着你,相公……”不知不觉间,脸上竟也满是泪水。   木水镇的热闹没有因为应试的学子离开而安静下来,而陈家却是因为家里的男人都不在家,彻底平静下来,陈老秀才和陈俊应试,陈丰外出收田租未归家。家里几个女人,两个孩子,每天围着灶头转。范文娘有心避开平兰和何氏,而且,何氏因为老秀才和儿子都去应试了,心里总想着事情,也忘记找范文娘不自在。   一时间,陈家内竟然彼此相安无事。   何氏每日就带着陈凯,还有平兰,到各处有名气的寺庙为陈老秀才和陈俊上香祈愿,顺带听听别人对她的恭维,有一个秀才相公,还有一个秀才儿子,这两点足够何氏在木水镇普通妇人婆子里面抬头挺胸,眼睛朝上看。   范文娘每天在家里,料理好家务,就抱着儿子,逗儿子背三字经,等儿子睡着了,就给儿子缝制几套新衣服。秋天到了,转眼就要入冬,陈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服基本只能穿一年,转年就要重新缝制的。陈凯穿过的衣服,好看,结实一些的都被平兰藏起来了,补丁叠补丁的,给了范文娘不少,范文娘不愿意委屈陈敏,悄悄让芸香买了一些沉色的棉布料回来,赶制新衣服给陈敏。   秋末,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临近入冬的时候,居然一连下了四天的雨。狂风夹杂暴雨,打得窗户哐哐作响。外面得天阴沉沉的,黑得就像一个大碗倒扣下来一般,压的人心慌。   刚入夜,陈敏就开始发热,刚开始还是微微发烫,到了半夜,陈敏全身滚烫,一张小脸红得透亮。   范文娘一遍又一遍用温水为陈敏擦拭身体,用浸了冷水的毛巾搭在陈敏的额头上,但是陈敏身体还是越来越热,最后就连范文娘呼唤都没反应,两只小手软软垂在床边。若不是陈敏鼻尖还有一丝弱弱的气息,范文娘真以为敏哥已经去了。   不能再等下去,不可以再等,“芸香。”范文娘丢开手上的毛巾,“去找两件雨披过来,还有油纸,棉被。”   “小姐,你要去哪里?镇上的大夫刚走,老太太不会同意你再去找的。”   陈敏刚发热那会儿,芸香请了木水镇唯一的坐堂大夫过来看病开药。就因为这件事,平兰又酸了范文娘几句,何氏虽然没说什么,陈敏终究是自己的亲孙子,她不喜欢范文娘,但是也不会不管陈敏的死活,但是被平兰这么一酸,原本没多少想法的心里也觉得范文娘小题大做。   眼下,要是再去请大夫,何氏肯定不愿意,而平兰,想想就知道她会说什么怪话。   “不,不找镇上的大夫,我们去清河县。从这里过去清河县,坐车,快马过去不过小半个时辰。去到那里直接回范家。”范文娘想的清楚,要是请大夫过来,一来一回的折腾,事后,还得照顾陈敏,熬药,补身子,这些费功夫的事情,只怕平兰会背后说不少酸话,倒不如直截了当,带着陈敏到范家住上一段日子,等陈敏身子好了,再回来。   “大晚上的,哪里去找车。”   “家里有车,”范文娘咬咬牙,“我去求婆婆,敏哥是她的亲孙子,她总会顾忌一些。”范文娘心里也没有多少底气,但是抱着敏哥滚烫的身体,范文娘鼓起勇气转身出门去找何氏。   “但是,小姐,没人拉车。”   “大伯不是回来了吗?别再说了,赶紧收拾东西,你看着敏哥,我去找婆婆。”   范文娘挑起门帘,冒出跑出去。芸香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才像个盲头苍蝇一样,把范文娘要求的东西一一翻出来。给陈敏套多一件厚厚的棉外套,外面再罩上一件雨披。芸香抱着陈敏坐在床边,巴巴等着范文娘回来。   范文娘跑进房间的时候,何氏正眯着眼睛小睡。范文娘跑进来,噗通一声脆在地上,“婆婆,敏哥又烧起来了。”   何氏没睁开眼睛。   “婆婆,我想带敏哥上清河县找大夫。木水镇的大夫已经来看过,药也吃了,始终没好转。媳妇想换一个大夫,或许对敏哥的病有帮助。”   何氏睁开眼睛,扫一眼跪在地上的范文娘,劈手就把茶杯摔在范文娘脸上,“败家婆娘,养一个孩子都给你养得七病八灾。我陈家娶了你这个婆娘,真是老天爷没睁开眼睛。”   范文娘爬在地上,任由何氏打骂,等何氏累了,跪行两步,抱住何氏的大腿,“婆婆,敏哥,敏哥真的烧得不轻,身体都烫起来了。”范文娘哽咽着。   何氏冷笑,“你要去便去,谁拦着你了。”   “婆婆,家里有一辆马车,大伯,大伯也在家,我想请大伯……”   啪,范文娘说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何氏一巴掌,“作死的小贱人。”   “婆婆,敏哥是相公的命根,是你的亲孙子啊。”范文娘抱住何氏的大腿,大哭。   何氏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一脚踢开范文娘,走到门边,扯开嗓子,喊大儿子陈丰过来。   随陈丰冒雨过来的还有平兰,何氏刚说了让陈丰领范文娘母子上清河县找大夫,陈丰刚点头,平兰立即扯开嗓子嚎哭起来。   “文娘,你是要害死你大伯。”说着,坐在地上,两手扯乱头发,两条腿在地上乱蹬。   何氏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喝骂平兰,“你说的是哪门子的晦气话。”   “外面天那么黑,雨那么大,相公,相公要是出去了,要是有一个好歹,我和凯哥怎么办啊。”   何氏转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天,除了蛇舞般的闪电,再不见一丝光亮。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打在地上,噼里啪啦,溅起一个一个水花。   何氏的眼睛在陈丰和范文娘身上转了转。范文娘看见何氏徒然改变的脸色,心里发冷。不过未等范文娘再次哀求。陈丰说,“娘,救人要紧。家里有马车,让弟妹带上敏哥坐在里面,我在外面赶车,身上多披两件蓑衣也就没事。”   平兰一听,立即扑向陈丰,“我不准你去。天黑雨大,你忘了,之前村口那个陈老汉是怎么死的。”   何氏一听,脸色大变。村口的陈老汉,那是陈家发家之前,还在村里住着,那个陈老汉,平时是赶车的一把手,就为了贪在雨天赶车的钱多,冒着大雨出门干活,谁知道,在小道上与迎面而来的两骑快马撞上,陈老汉当场被马踩死。   想到这点,何氏扭头,一巴掌扇在范文娘的脸上,“滚,你给我滚出去。”    ☆、音信   范文娘听见平兰提起陈老汉就知道不好。陈老汉的事情,范文娘曾经从陈俊口中听过一次,那时候,范文娘还陪着陈俊叹息一番,没想到今日平兰一说出来,却成了儿子的索命符。   范文娘眼见何氏已经下定决心,自己再求也是没用。被雨水打湿的身体,阵阵的寒意,让僵硬的身体半分动弹不得,但范文娘知道,自己不一定不可以倒下去,自己倒下去,陈敏就没救了。   范文娘死死咬着牙,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念头,从心里冒出来。   范文娘冲何氏磕两个头,“婆婆。敏哥真的不能等了。请婆婆开恩,媳妇,媳妇自己驾车,带敏哥上清河县。”   陈丰一听,张嘴要劝,但听见范文娘僵硬挺直的腰背,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自己的儿子不能有事,但是媳妇却不管,至于敏哥,自己的孙子,何氏自然在乎,但是,再重要也没有儿子重要,而且,最重要的是,陈敏救回来自然皆大欢喜,自己也省得在事后被人戳脊梁骨,要是救不回来,自己也可以以这点休了范文娘,给陈俊再找一个好的。何氏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合适不过,立即点头,答应范文娘。   范文娘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冲进雨幕。陈丰看看自己娘亲,又看看两眼死死盯住自己的平兰,叹一口气,转身出去。   芸香看见一身雨水的范文娘冲进来,未及张嘴说话,范文娘已经说,“给敏哥多披上一层蓑衣。”范文娘一边说,一边给自己披上蓑衣。芸香一手提包袱,一手抱起陈敏。范文娘撑开油纸伞,紧紧跟在芸香身边。   院子里,两盏挂在马车边上的灯在风中不住转圈,带出一片惨白的光晕。芸香抱陈敏坐上车,陈丰转身跑开,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包袱,陈丰把包袱塞在芸香,“里面有热水,有干净的被子。你看顾些敏哥,路上要是颠簸得厉害,就用被子垫着些。”   陈丰又扶范文娘坐在马车的车辕上,把马车的缰绳交给范文娘,“路上不要跑太快,缰绳收紧些,从木水镇出去,一直顺着官道走,别拐弯,走到尽头就是清河县。”说完,陈丰把手上的风灯塞入范文娘的手,“多带一盏灯,天黑路滑,你自个小心。”说完,便松开拉住马缰绳的手。   范文娘一拉缰绳,马车冲进雨幕。   天地仿佛连成一片,前方幽暗得没法看清楚的黑,仿佛怪兽张大的嘴巴,等待投入罗网的小鱼。   雨水打在蓑衣上,落在马车上,滴滴答答,像锤子一样敲击范文娘的心。   四周是那么安静,又是那么喧闹,风声,雨声,夹杂着不知道何种动物的悲鸣声,吹入耳。明明是那么吵杂的环境,但范文娘偏偏听见陈敏那细细急促的呼吸声。那若断若续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一般,一次又一次响起。   快一点,再快一点。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手上的缰绳一次又一次抽打马匹。   马车在漆黑的官道里行走,头也不回向远方冲去。   即便下一刻就要死……   范文娘不知道眼睛里面的到底是眼泪还是雨水,只知道那水花让眼睛生疼,只知道不断挥动那冷得几乎要僵硬的手臂,一次又一次拉动缰绳。   即便下一刻就要死……   霹雳一声响,一道闪电划亮天际。雨幕中,城楼若隐若现。   范文娘跳下马车,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不管掉下地面的蓑衣,冲到城门前,两人飞快拍打城门,“开门,开门,救人啊,救人啊!”   雨声,风声,闪电声,掩盖去小小的,脆弱的呼叫声。   范文娘哭倒在城门前,“求求你,开门,开门,救人,救人啊!”   闪电擦过天空,清河县上方光亮仿若天明,霹雳的雷响,掩盖去母亲绝望的呼叫。   “文娘,文娘,”细细的呼唤在耳边响起,鼻尖是淡淡的熏香。范文娘睁开眼睛,看见大嫂靳馨如稀重负的微笑。   “敏,敏……哥”喉咙像被火炭烙过一般,即便简单两个字,也花光范文娘的力气,刚说完,范文娘就觉得眼前金星乱舞。   “你且养着,别的事让我和你大哥来处理。”   靳馨的话忽远忽近,听不真切,范文娘有心想再问,但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靳馨见范文娘又晕睡过去,轻叹一声,给范文娘盖好被子,又嘱咐小丫鬟照看好。出了门,靳馨回到自己房间,先到了暖阁。暖阁内,芸香眼睛红红,坐在床边。   “敏哥今日如何?”   芸香听见声音,慌忙用袖子擦擦眼睛,“好了一些,身上也不似昨日那般烫了。就是,药难喂。”   “用勺子灌吧,这药一定要给敏哥喝下去。”   芸香应了一句,靳馨走到床边,用湿帕子给敏哥擦了脸,又用手摸摸额头,虽然还是烫手,但已经被之前好上不少了。   想想那晚雷雨夜,范庭君冒雨出门请大夫,清河县有名望的大夫都被请了过来,一一为陈敏诊脉。诊脉之后,却是不肯开方子,最后还是范庭君说,生死有命,无论如何范家都不会为陈敏的事怪责大夫。   好说歹说,好不容易得了药方,但回春堂的大夫却是说了,这药只能试一试,有没效果还是两说。而且,即便有效果了,烧退了,只怕也是会留下病根。   靳馨想到这点,心里为陈敏可惜。多好一个孩子,现在却成了这样,而且即便好了,日后也是有病根的,想到范文娘在陈家的艰难,靳馨更是黯然。   一连数天的雷雨终于过去,阳光从云后露出小半个头,寥寥的阳光让清河县百姓纷纷出门相告。一连那么多天的雨,人人都以为老天爷要降下惩罚,现在停雨了,想来也不会再有惩罚了。   清河县内的大小寺庙顿时香火不断,出门的妇人带上香烛,酬谢神恩。   范文娘靠在床边,手指一下一下梳理敏哥的头发。敏哥躺在床上,原来圆滚滚的小脸瘦了一圈,尖尖的小脸从被子里露出来,显得那么脆弱。   敏哥可怜巴巴看着范文娘,小嘴撅得高高的。   “敏哥乖,喝了这碗药,娘给你念故事听。”   敏哥使劲摇头。   范文娘眨眨眼睛,“敏哥不是说自己是大人儿了,要不和娘亲比一场。”   敏哥可怜巴巴的眼睛里露出闪亮的光彩。   范文娘故意说,“我们就比比,谁喝得更快。”   敏哥看看范文娘手上的药碗,有些犹豫。   “唉,我就知道敏哥害怕,敏哥肯定担心不如娘亲喝得快,所以敏哥不敢和娘亲比赛。”   陈敏小小的人儿哪里受得住激将,伸手就要去拿碗。   范文娘让芸香给她也倒了一碗,让芸香扶住陈敏。陈敏凑到碗边,咕噜咕噜,大口大口喝起来,一边喝,还不忘记一边偷偷看一眼范文娘的碗。   范文娘也把碗放到嘴边,一口一口喝起来,看见陈敏皱眉头扁嘴巴,才突然加快速度。那边陈敏看见范文娘喝得快,吓得也赶紧加快速度,咕噜咕噜,三两口就把药喝光。   范文娘这时才慢慢把碗中药喝尽,用手帕给陈敏擦擦嘴角,“敏哥真厉害,比娘亲快多了。”   陈敏扬起眉头,一脸得意,要开口说话,话未出口,又连连咳嗽。   范文娘为陈敏拍背,芸香又端水给陈敏喝两口,止住咳嗽。   范文娘搂住陈敏,“敏哥别怕,娘在这。”手掌轻轻抚在儿子的后背,感觉陈敏的后背渐渐松懈下来,耳边传来沉沉的呼吸声,范文娘才轻轻把儿子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二娘子。”芸香睁着通红的眼睛,把两个药碗收起来。   “把东西都收好,别说出去了。”   芸香轻轻应了声。这药是回春堂的大夫开的,虽说能救回陈敏一命,但陈敏自从醒过来之后,就不肯吃药,范文娘为了哄陈敏吃药,一直都是陈敏一碗,自己一碗。芸香担心范文娘的身体,是药三分毒,想劝范文娘不要喝了,但芸香心知范文娘是不会听自己说的,话到嘴边,最终没有说出口。   芸香捧着碗出了房,在小院子拐弯处碰见范庭君和靳馨。   “二妹妹又喝药了。” 靳馨看见芸香手上的药碗,不由得皱眉。   “下去吧。”范庭君打断靳馨的话,打发芸香离开。   看见芸香远去,靳馨看看夫君,话在嘴边滚了两圈。   “去打听的人回来了吗?”   “还未。”范庭君挺直的鼻梁,抿紧的嘴,一脸严肃。   靳馨拧了拧手上的帕子,张了张嘴,但看见丈夫的脸色,还是闭上嘴。   清河县去赶赴举人考试的学子有一部分已经回来了,举人试的成绩也出来。不意外,陈老秀才再度落榜,就连之前信心满满的陈俊也是不在榜。   落榜也就罢了,问题是陈家父子两人现在还没回来,不单人没回来,还半分消息都没。范庭君曾经派人向回来的学子询问过,有人说,陈家父子在发榜前已经离开。   这消息出来,范庭君就觉得不妙,寻常人考举人,除非心知自己考砸了,否则一定会等放榜,陈家父子不等放榜已经离开,这说明两人都考砸,陈老秀才情有可原,但陈俊为什么考砸。   再退一步来说,陈家父子早早离开,为什么到现在,别人都回来了,还不见两人。   范庭君早早派了人四处打探消息,但就是找不到陈家父子,这两人好似平地消失一般。   范庭君不敢告诉范文娘,幸好,范文娘现在一颗心都在陈敏身上,顾不上这些,这才能瞒下来。但这又能瞒多久,陈俊一天没找到,范文娘终究是要知道的。   想想妹妹和外甥的遭遇,范庭君对陈家不是不生恨的。单要是陈俊没了,范文娘又该如何,陈敏又该如何。   远的不说,就说范文娘带着陈敏来到清河县,将近一个月,只有陈丰来了一次,也仅仅来了一次。之后,陈家再没人过来问过陈敏母子一言半句。这种冷心肠,让范庭君更是看明白陈家那一家白眼狼。   “这事你不用张口,等敏哥身体好一些,我自会告诉文娘。”没看妻子靳馨的面色,范庭君独自离开。    ☆、归家   木水镇内,陈家两进宅院也是一片愁云惨雾。何氏跪在神像前,一次又一次磕头,“信女许愿,只愿家人平安归来,信女愿意吃斋念佛。”   陈凯在窗外探头探脑,平兰一把扯过孩子,用手敲敲陈凯的脑袋。   “娘,奶奶在念什么?”   平兰一撇嘴,“为了两个死鬼。”   “谁是死鬼。”   平兰一把捂住陈凯的嘴巴,小心翼翼冲里面看看,见何氏没有听见,连忙把陈凯远远拉开。   陈凯被平兰拉开,一脸不乐意,“娘,我要吃鸡腿。”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吃少一次鸡腿,就那么难吗。”   陈凯一听没鸡腿吃,立即扁嘴,屁股一坐在地上,两条腿在地上乱蹬,扯开嗓子就要嚎。   慌得平兰又捂住儿子的嘴巴,“被嚎,节骨眼儿,你要是嚎起来,想被人赶出去吗。”   陈凯扯开平兰的手,“我要吃鸡腿。你不给我吃,你就去告诉奶奶,你说爷爷和二叔是死鬼。”   平兰气得想揪住陈凯一顿打。陈凯鬼精鬼精的,三两步跑开,叉着腰,“你敢打我,我就去找奶奶。”   平兰没法,唯有说,“你给我回来,不就鸡腿,娘去给你找一只来。”   陈凯得意洋洋点点头,坐在自家房门前,就等着平兰给他端鸡腿过来。   平兰看着儿子模样,一阵阵的头疼。何氏为了让陈家父子平安归来,天天吃斋,家里就一些馒头蔬菜,哪里有鸡腿。但要是不给陈凯吃,平兰又实在怕儿子到处乱嚷嚷。   平兰唯有悄悄摸上两个铜钱,准备上镇上的饭馆给陈凯买两个鸡腿,好让这小子满意。   平兰避开李婆子,出门找了木水镇最大的饭馆,买了两只鸡腿,用油纸包好,放入怀里。转身的时候,不妨被人碰了一下,油纸包好的鸡腿掉下来,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平兰心疼得捡起鸡腿,见油纸包得好好的,鸡腿没露出来,才松一口气,抬头一看,见一个穿着长衫,脏脏兮兮,脸上满是污泥的人正盯着自己看。   平兰怒喝一道,“叫花子,滚一边去。”   脏兮兮的人,张张嘴要说什么,平兰继续骂,“滚一边去,好狗不拦道。啧,看我说的,说你是好狗也是抬举你了。死要饭的,滚一边去,别脏了老娘的眼睛。”   脏兮兮的人嘴皮抖了抖,抬起手指,点点平兰,半句话说不出声。   平兰冷哼一声,昂头扭腰就走。噗通一声,后面传来人声,“你这人,要晕也得找一个好地儿,怎么就晕在我店门口。”   平兰在街上转了好几圈,才悄悄溜回去,回到陈家时,发现陈家门口围了不少人。平兰推开人,挤进去,只听见大厅传来何氏的哭声,还有陈丰的声音。   木水镇有认识平兰的妇人拉住平兰,“你才回来,你家老爷被人抬回来了,可怜见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妇人说着,还掏出帕子擦一下眼睛。   平兰吃一惊,一惊之后,心里竟然冒出一阵欢喜。   “你赶紧去看看。说不好,还能说上两句话。”妇人推着平兰进屋。   平兰看见何氏扑在一个人身上嚎啕大哭,一边的陈丰,脸色难看,平兰慌忙揉揉眼睛,扯开嗓子嚎一句,“老爷啊,你死得好苦啊。”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平兰嚎了两句,觉得不对劲,悄悄睁开眼睛看看。何氏正瞪着自己,而相公陈丰的脸色也是难看之极,堂上其他人一脸要笑不敢笑,硬憋着的模样。   平兰心知坏了,估摸着肯定陈老秀才还没断气,自己是嚎早了。   平兰擦擦眼角,一脸委委屈屈的模样,悄悄往屋子边角位置缩去。   陈丰深吸一口气,冲堂上其他人拱拱手,“谢谢各位帮忙。”   堂上人纷纷和陈丰客气两句,便一一告辞离开。   何氏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平兰身上转了一圈,“还不滚去做饭。”   平兰张张嘴,正想喊李婆子做饭,但瞥见何氏和陈丰的脸色,还是垂着脑袋离开大厅,转到两人看不见的角落,平兰悄悄吐了一口吐沫,说一声晦气。先把怀里藏着的鸡腿给陈凯送去,才到厨房,嚷嚷着让李婆子做饭。   李婆子挽起衣袖,大声嚷嚷,“大娘子得给我搭把手。”   “让你做饭就做饭,那么多话做什么。”   李婆子气哼哼,“做饭,洗衣服,扫院子,全是老婆子一个人干全了。芸香小妮子啥时候回来。”   平兰撇撇嘴,“她哪里敢回来。”   李婆子不明白平兰的意思,在他看来,芸香也就是和他一样的身份,哪里是想走就走的,芸香不在,平常搭把手的范文娘也不在,活儿都落在李婆子身上,李婆子早就累得拉长一张脸,干起活来,慢吞吞的,恨不得一个时辰的活计拖到两个时辰来做。   平兰不肯帮忙,自己搬了一个板凳,就做在厨房外面嗑瓜子。直至傍晚时分,何氏等得不耐烦了,找出来,平兰才连忙跑入厨房,殷勤着把饭菜端出来。   李婆子看着平兰的背影,吐一口吐沫,“二娘子比这厮好上不知多少。也不知道这家人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   吃过晚饭,陈丰到何氏房中说了一回话,出门就让平兰给自己收拾了两件衣服,打一个包袱,拉了马匹就要出门。平兰追出来问,陈丰要上哪去。陈丰骑上马就走,让平兰吃了一嘴的灰。   平兰跺跺脚,扭腰跑到何氏房间的窗户下,冲里面探头探脑。何氏正扶着陈老秀才,一口一口喂水,陈老秀才抬头看见外面张望的平兰,一口水没咽下去,反倒呛入喉咙,连连咳嗽。   平兰缩了脑袋,在何氏房间外又听了一会儿。没听见关于她的事情,就扭腰回房间去。   范家大宅内,陈敏的病终于稳定下来。药还是不能停,不过没发热,而且能够下地走动了。回春堂的大夫却是在把脉之后,悄悄让人请了范文娘在屋外说话。   “大夫,我儿的病……”   “受了风寒,高热虽然退了,但病根是留下来了,以后只能慢慢养着,每逢天气变化,冷热交替,需得精心些。”   “就没有其他法子断了病根?”范文娘红了眼睛。   “夫人,请恕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在下也见过不少感染风寒发热的小童,有一些是退热后,变成痴儿。而令公子只是留下病根,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至于病根是否能消除,在下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令公子年幼,今后三年后必定要好生将养,切不可以再连续数日发热。等到令公子长成,未必不能消去病根。”   范文娘明白过来,说到底还是要养着。   “请大夫帮忙开方。”   “这方,在下会开,不过药材却是要比从前贵上一些。”   要精心养着,药材肯定不能便宜。范文娘点点头,让芸香伺候大夫开方。   等送走了回春堂大夫,范文娘坐在暖阁窗边。从这里往外看,正好可以看见窗外繁花。范文娘一晃神,繁花似锦,原来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那个赴考的人儿却是半点音信皆无。   原来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   范文娘忽然笑了,压抑低低的笑声渐渐变成放声大笑,泪水从眼中溢出。   罢了罢了,你若没心,我便休。   终究是缘浅。    ☆、离心   距离清河县半日路程的小镇上,陈俊躺在床上,头顶的帐子带着一大块一大块的污迹,从窗户透出的光亮,在地面落下一个圆。灰尘在光亮中飘舞。   咳咳,咳咳……   每一次咳嗽,陈俊都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喉咙里咳出来一般。   先是腹泻,然后高热,再而咳嗽……..   躺在床上的陈俊,无力举起手臂,想去够床边矮桌的水,等举了半响,终究力气用尽。   陈俊苦笑,陈老秀才已经走了好些天了,留给客栈小二的钱该是用光了吧。单看这两天,客栈小二只在送粥的时候,露一回脸,陈俊约莫能够猜出来。钱用光了,没赶自己走,还让自己在这里躺着,这间客栈的老板算是仁至义尽。   陈俊动动嘴唇,算了,还是再忍忍吧。   不知道文娘和孩子怎么了?应该放榜了吧。自己忍着腹疼参加举试,肯定是名落孙山,只可惜当初和文娘的约定。   也不知道文娘带着孩子在家里有没受到磋磨。   那天自己真不该,真不该为了一时的意趣相投,就跑出城,更不该杖着书生意气,强撑着回去,要是那时候,找人搭把手,请一个大夫,或许考场上,就能考得更好,不至于……   陈俊苦笑摇头,没有早知了…..一切都是一念之差。   自己没考上,过上三年还能够在考,但是文娘怎么办?   想到文娘在家里受到的种种磋磨,陈俊心里一阵难受。   当初文娘嫁到陈家,掀开盖头,看见新娘子的一刻,陈俊又惊又喜,原以为商家女子,必定是刻薄的面相,但范文娘却是出乎陈俊意外,如水的大眼睛,圆圆的脸,说不上国色,不过却是让有一看,就觉得舒服。   婚后,两人是琴瑟和鸣,那时候,何氏对范文娘还是非常不错。一家子和和乐乐,陈敏出生,这份和乐欢喜更是达了顶峰。   任由眼泪溢出眼眶,陈俊呵呵苦笑,沉闷的笑声从喉咙挤出来,胸膛连连起伏,仿佛下一刻就撑不过去要憋气一般。   文娘,文娘……..   为夫对不住你。   文娘,你在家,可怎么办……   吱,虚掩的房门被推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二弟。”   陈俊眨眨眼睛,这声音,是大哥,努力扭着脖子,陈俊想回头看看发出声音的人,只见光线下,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慢接近,挡住刺眼的阳光。   面孔渐渐清晰过来,“大哥。”话刚出口,陈俊已经泪流满面。   兄弟两人重逢,陈丰找了小二,给陈俊重新梳洗,换上干净的衣服,又请了大夫,给陈俊重新开方熬药。等一切收拾妥当,陈丰才在陈俊身边坐下来。   “大哥,家里可好?”   陈丰沉默,小弟问的不是家里,而是他的妻儿。陈丰要怎么回答,老实回答,陈敏高热,自己娘亲不允许自己出门请大夫,反而让范文娘一个妇道人家冒雨驱车,带孩子看病。   而且范文娘离家后,对母子二人不闻不问,唯一一次上范家,还是为了要回家里的那辆马车。   要是实话实话,陈俊又该如何自处。   陈丰的沉默,陈俊多少能够猜出一些,“大哥,你别瞒我。我都知道。”   陈丰哆嗦了一下,才醒悟过来,陈俊能知道什么,知道的大概以为自己妻子又受到磋磨。   “弟妹离家……..”第一句话说出口,接下来的话就不难说出来。   “那时候一连几天大雨,敏哥高热,烧了好几天,请了镇上的大夫,吃了药也不见好。那一晚,弟妹求着,要上清河县找大夫……”陈丰长叹一声,“娘不允。弟妹就自己驾了马车,带了敏哥上清河县。”   一连数天的暴雨,这件事陈俊也知道,也因为连续暴雨,自己和陈老秀才困在客栈中,寸步不能离开,自己腹泻后,才会感染风寒,继而咳嗽不止。想到那些天连场的暴雨,那样的雨,那样冷的天,自己一个男子都受不住,更不要说文娘,一个弱质的女子。   陈俊藏在被子下的手,不知觉握紧。手指指尖深深印在肉里,压出丝丝血痕。   “小弟,我知道你埋怨我,我也知道,那样的天,真不应该让弟妹一个人驾车出去。我本来也想跟着出去,但是,我家里的婆娘,你是知道的……而且我那婆娘还说了陈老汉的事……”   是啊,那样黑的天,那样大的雨,驱车好手陈老汉尚且出事,别不要说旁人。   “文娘,文娘,她……”陈俊颤抖着嘴唇,眼泪在眼眶了流动。   陈丰一看陈俊的样子,就知道陈俊一定是误会了,“小弟,你别多想,弟妹和外甥都没事。他们都很好。弟妹带着外甥回范家了,范家的大舅爷请了大夫,给外甥治好了病。”这些都是陈丰私下打听回来的。何氏不让陈丰再上范家的门,但陈丰终究放心不下弟妹和外甥,知道范家找了回春堂的大夫诊治,悄悄塞了点钱给回春堂的伙计,探听了一下情况。   陈丰说这些原来是想安陈俊的心,没料到陈俊反而大哭出声,一边哭,一边咳嗽,嘴角边隐隐有血丝。陈丰一时慌了手脚,又给陈俊擦眼泪,又给陈俊倒水。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陈俊仰躺在床上,“好,好,果真是好……”妻儿居然沦落到要到娘家生活,要靠娘家请大夫治病,陈家对他们母子到底是不闻不问到什么地步。“娘,娘就没说过什么 …….”   “娘,娘说弟妹不好……”其实后面还有一句,死了也活该,不过陈丰没敢对陈俊说。   陈俊对自己大哥了解甚深,陈丰没多少本领,读书不成,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老实,孝顺。换一句话来说,就是没自己的主见,事事听从何氏和陈老秀才的。这种性格,放在平时当然是不要紧,但是现在一出事……   “小弟,等你好了,咱们就去接弟妹回来。”   能接回来吗?陈俊心里苦笑。“大哥可是见到敏哥了?他可有想念我?”   陈丰别扭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哪里知道陈敏有没想着陈俊,犹豫了半响,还是老老实实说出来,“娘没让我去范家,刚我告诉你的事情,都是偷偷塞了钱给回春堂的伙计,从他口里打听出来的。”   陈俊眼前一黑。   “小弟,小弟。”   陈俊强忍着心头的剧疼,牙齿死死咬住嘴唇,腥甜的味道,钻心的疼,让发昏的脑袋终于得到片刻的清醒。   “大哥,帮我,帮我上一趟范家,找庭君兄分说清楚。”现在说清楚,把所有的事情推在自己身上,自己生病,请大夫这些都是事实,没有作假,陈家忧心自己,所以才没有接回文娘母子,以此为借口,算是大家都有一个台阶下去。   陈丰不乐意,自己紧赶慢赶,赶过来,就是为了照顾好小弟,等小弟病好得差不多哦,能下地,还得赶紧回木水镇。在客栈里多待一天,就得多花一天的钱。小弟生病,捉药,请大夫,还有清还之前客栈的欠账,哪一样不用钱,刚带出来上百两的银子,就花出去三分之一了。   要是自己这时候离开,上一趟清河县。陈丰掂量着,即便不被打出来,总的带点东西上门吧,这里又是一笔钱,小弟这里总的要请人帮忙照看一下。而且上了范家,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回文娘母子,要是接回去,又得花钱雇车。   陈丰想起花钱如流水,就觉得头大。陈家是略有家底,也不是豪富之家,经不住折腾。而且陈丰心里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范文娘住在娘家,那么陈敏的药钱就得范家自己掏。等陈敏好得差不多了,只怕范文娘自己也住不下去,不用人来找,也会自己收拾收拾回去。这不是更省事。   陈俊握住陈丰的手,感觉到兄长的手挣扎着松开,心中绝望,眼里不禁带出几分哀求。陈丰扭过头,不去看陈俊,陈俊以为陈丰不愿意违背何氏的意愿,心里悲哀,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昏过去前,陈俊万念俱灰。如此好的娘子,只怕要和自己离心了。    ☆、休离   清河县范家,范文娘为兄长送上一杯温茶。范庭君看向妹妹,眼中几许复杂。范文娘是他唯一的妹妹,从小在家念书习字,料理商铺。出嫁前,范文娘也曾帮兄长料理过商铺生意,处事果断利落。不曾想出嫁后,却是变了一番摸样。刚开始那几年,妹妹刻意压抑自己,不该自己表现的事情,从不表现,只在陈家一味贤淑,孝顺公婆。这事有好有不好,贤淑自然得公婆欢心,但贤淑过了头,就成了懦弱。   范庭君看了好几年,心里为妹妹可惜,但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没法回头,只能暗中帮助妹妹。   这次范文娘突然让芸香请自己过来,看着眼前笑意不及眼底的妹妹,范庭君有一瞬间的仿佛,当年未嫁时的妹妹仿佛回来了。   “文娘。”   “我请大哥过来,是有事请大哥帮忙。”   “文娘尽管说。”范文娘郑重其事,范庭君不自觉严肃起来,心里藏着的事转了两转,思量着要怎么开口。   “我想请大哥上陈家一趟,为我和陈俊和离。”   范庭君张大的嘴巴,半响忘记合起来。“文娘,你,你这是何苦。”   “我在娘家也有两月,但陈家一直未曾有人前来。陈家的心思,你我尽知。无非是想等我自己带敏哥回去。但我偏不如她所愿。”   范庭君垂下眼睛,陈家没派人来,的却是寒了范家的心,但其中也不是没有缘由。   “即便我愿意退一步,带敏哥回去,但以后呢。陈家本有瞧不起范家之意,我再回去,不过白白受人磋磨。与其如此,不如退一步,从此海阔天空。”   从前是顾念着陈俊,陈敏,才一忍再忍,但事已至此,再忍已经没有意义。范文娘虽然面相温柔,但坚强果毅不下于男子,一旦立定决心,就不会再犹豫。   “陈俊在放榜前已经离开府城,下落不明,直至半月前,陈家才找到他。”范庭君不和妹妹纠结和离的事情,反而提起另外一件事,仿佛没看见妹妹徒然变化的脸色,“据说临考是腹泻,伤了肠胃,后感染风寒发热,再后来咳嗽不止。陈家收到消息,陈丰赶往照料。这段日子下来,应该能下地走动了。”   范文娘心里震动,不是他不来,而是他不能来,原来,他不是不想来。   范文娘哭了,却止不住弯起的嘴角,即便是这样,结果不会有半分变化,陈俊不能,难道陈家其他人都不能。即便不能,难道就不能派人来知会一声。以兄长的聪明,如果陈家有人来说过一言半语,兄长绝对不会瞒住自己。大哥,大嫂,从来不提陈家一句,不过是怕自己伤心。其实,自己的心早已经伤透,这一次不过是压弯骆驼最后一根草罢了。   相公,你我,有缘无份。   “事已至此,大哥无须多言。”范文娘站起来,在范庭君身前跪下,“妹妹只求哥哥这件事了。”范家没长辈,要和离,只能范庭君出面和陈家谈。   范庭君看着意志坚定的妹妹,叹一口气,“和离之后,敏哥怎么办,你怎么办?”   “敏哥的身体需要精养,每日服一帖药,每旬一换药,单请大夫,置办药材的钱,一月至少十两。哥哥只需要把实情直接告诉陈家即可。”   平兰贪财,一听到陈敏得了这身富贵病,一定会在何氏耳边嚼舌头,何氏被吹耳边风吹多了,哪怕是亲孙子,都会赶出门。   “但外甥跟着你,日后的前途又该如何。”有父有亲族,即便和离,也是子随父族,随母而居,除非是父死家破。否则,日后陈敏长大,进学念书,终是有障碍。   范文娘扬起脑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敏哥不入仕。”   范庭君长叹一声,双手扶起文娘,“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大哥必定会为你出面。以后,你就住在家里吧。”   窗外,靳馨脸沉如水,住在家里?陈敏不入仕,不入仕还能做什么?靳馨咬咬牙,有些事即便相公不乐意,自己也需要做一做。即便小姑境况艰难,但自己也有两个儿子,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自己儿子想一想,总不能鹊巢鸠占。   这边厢,范庭君应允文娘,要上陈家提出和离。但上门前,还有事情需要准备,当年文娘是带着丰厚的嫁妆出嫁,现在要和离,嫁妆是一定要取回来的,银子,布匹,药材这些用了,已经要不回来,家具家私这些确实大件的,除非拆了,烧了,否则一定要搬回来,还有陪嫁的田地,当年陪嫁上等的都是田地。一桩桩,一样样列明下来。   范庭君心里有了主意。   范家这边清点嫁妆单子,那边木水镇的陈家也闹翻天。陈老秀才坐在上首,一张脸黑得像锅底一样。平兰头发乱糟糟,坐在地上不住哭。陈俊斜斜靠着椅背,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切,嘴唇抿得紧紧的。陈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搓手,有心想劝,却不知道从何处张嘴。   “范家那女人,我陈家是不会再要。”何氏一拍桌子,“自家相公生病遭灾,换了旁人家的,老早就回来照顾相公,料理家务,哪里像她,留在娘家吃香喝辣,不孝顺公婆,不伺候相公,这种女人,就算休了,别人都不会对我们说什么。”   “儿子曾记得,文娘进门时,娘亲口说过,文娘孝顺,言犹在耳。”陈俊一字一句吐出来,仿佛每吐出一个字,就能把何氏杀人般的目光顶回去。   “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何氏就差那时候,陈俊还没有中秀才这种话要说出来。不过以陈俊的聪明,又怎么猜不到。   “那女人,克夫命,从她嫁进陈家,陈家哪一天有过安生的日子。要不是她克夫,你也不会在考场上生病。”   陈俊只觉得额头上的青筋一下一下狂跳,手指紧紧扣住椅子扶手,才能强忍住没有佛袖而去。   “娘曾说过,得文娘,是陈家之福。娘难道忘记了?”   何氏一拍桌,挽起袖子想给陈俊两巴掌,但转念一想,陈俊大病初愈,这时候被她扇两巴掌,万一又扇病了,自己还是得取钱出来给他看病,虽然老娘打儿子,天经地义,但是打坏了儿子,看病的钱还是得出。   想到之前陈俊治病花了将近百两银子,何氏心里一阵疼,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二叔,你这话就不应该。”坐在地上的平兰,突然插嘴,“范文娘克夫,这可是镇上最有名气的道人算出来的结果,从前相看的时候,是范家算的,谁知道范家是不是收买了相士,随便胡诌的。”   陈俊冷眼扫过平兰,平兰缩缩肩膀,但很快又挺起胸膛,“这几年,家里事事不顺,就连小叔又把握的科考也砸了,还不是那小灾星害的,休了他,再另找一个,保证家宅安宁。”   其实,平兰和范文娘没有多大的仇怨,要真是揭开来说,也不过是范文娘初嫁的时候,得何氏青眼,平兰心里泛酸而已。不过时移势易,现在范文娘离家两月未归,何氏心里早有怨言,之前因为陈老秀才和陈俊没消息,这点怨言是埋在心里,没爆发出来,现在陈老秀才和陈俊都平安归来,何氏心里那点怨气,自然要发泄。   还有一点,平兰也有自己的小算盘,陈俊好歹是一个秀才,而自己娘家还有一个未嫁的妹妹。要是能够把妹妹嫁过来,也是妥妥一个秀才娘子,以后,陈家的家财就是他平家的了。   不趁这个机会把休妻的事情落实,还等何时。为了今日这个机会,平兰是用了借口请何氏上了道观上香,又借口说近来家里诸事不顺,不如请道长占卜一番。   占卜的结果可想而知。何氏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人召集过来,提出要陈俊休妻。   何氏一提出来,陈俊自然不同意,矛头直指带何氏去上香的平兰。平兰是一个豁得出去的人,当下就坐在地上,自己扯乱头发,又哭又捶打地面,说陈俊这个小叔不敬长嫂。   平兰闹腾得欢,何氏越是坚持。陈俊的心一点点沉下来。   真要休妻,绝不!当初说好,中举后,携妻远走。如今,自己非但没有中举,反而要休妻。人言道,富贵莫忘糟糠,然自己未富贵,却要被逼休糟糠。   陈俊口一张,哗啦,吐出一口鲜血。   血滴洒在地上,暗沉的一片。堂内顿时安静了半响。何氏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安静。   陈俊软软躺在椅子上,眼前的事物一片模糊。   文娘,我终究是对不住你。    ☆、清点   范庭君踏入陈家大门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陈老秀才黑了一张脸,陈丰不敢抬头看自己,而陈俊居然没出现。   范庭君扫一眼堂上的两个陈家人,冷笑一声。陈家真当自己来,是来求他们接文娘回去。端的架子也太大了吧。   目光扫过陈家的宅院,陈氏父子的衣服。范庭君目光更是阴沉。陈家现在吃的,用的,至少有一半是文娘嫁妆里面出的,吸了文娘的骨血,还对文娘挑三道四。真以为陈家一门两秀才,是有光威风的事情,这威风也就只能在木水镇甩一甩。   范庭君冷眼看陈家人,陈老秀才同样对范家人没好脸色。平兰和何氏把不中举的责任都推在范文娘身上。偏偏陈老秀才觉得有道理。陈老秀才觉得自己才高八斗,不单有才,而且有福,否则,怎么家里就有两个秀才呢。这绝对是上天降下来的福气。   现在这福气都被范文娘破坏掉了,陈老秀才不满意范文娘,自然对范庭君没什么好脸色。   而陈丰对陈俊,范文娘很是同情,但以他孝顺的性子,却不会为两人多说一句话。   范庭君在堂上坐下来,三人竟然相对无言。   “我今日来,是有一桩事,想与陈俊了结。还请让他出来和我见一面。”范庭君懒得再和这家人耗时间,直接提出要见陈俊。   “小弟身体不适,现在怕是不能见你。”陈丰看看陈老秀才,斟酌着回答。   身体不适?范庭君心里冷笑,出门前,他是派人打听过,知道陈俊已经能够下地走路,才上门的。现在陈丰说陈俊身体不适,那是明摆着就是不让陈俊和他见面。   不过,不见面也好。陈俊对文娘不是没感情,自己提出和离的事情,陈俊想来是不会同意。既然如此,就直接和陈老秀才父子谈吧。   范庭君直接把陈敏的情况说了一次,陈家父子听说陈敏每月至少要花上十两银子来看病,均变了脸色。   范庭君看在眼里,心里更是冷笑。也不多话,直接向陈家父子提出和离。   和离两字一出口,陈家父子不由得面面相觑。   两人都不由得琢磨,何氏才刚折腾着要陈俊休妻,这边厢范家就找上门,不会是听到什么风声吧。   不过,和离,这样也好。陈丰和陈老秀才不像何氏和平兰,两人多少是要点脸面的。陈家的日子是怎么好起来的,两人多少心里有数,即便陈老秀才听信何氏的话,再不喜范文娘,也必须说,有了范文娘的嫁妆,陈家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至少自己买纸张笔墨,买书,何氏也不会皱眉头。   和离好,和离就挺好的,外头人听着,一定会觉得陈家留有道义。   至于陈敏,一个月十两银子的富贵病,陈家是养不起,丢给范家正好。   父子两人居然心有灵犀,相视一眼之后,齐齐点头。   陈老秀才捏着自己下巴的三两胡须,“这事,我就替二儿做主了。”   “一言为定,这是嫁妆单子,当年陪嫁的银子,药材,布匹这些就不计了,不过家私,田地却是有事的。单子在这里,如果没问题,我今日就让人都拖回去。”   陈家两父子,脸色又是一变,家私是小事,关键是田地。范文娘的嫁妆田都是陈丰在管,每年的租子对陈家来说,不是不重要的,这样还回去,就凭白少了一半的入息。陈家父子当然不乐意。不过不乐意又能如何,嫁妆是范文娘的,现在和离,别人自然是要回嫁妆,要是陈家霸占嫁妆,同样会被外头人戳脊梁骨。这种丢脸的事情,陈老秀才做不出。   万分不乐意,陈老秀才还是点点头。   范庭君从袖中取出和离书,上面书明两人和离,而陈敏归范文娘抚养,和陈家再无关系。陈老秀才看了一遍,觉得上面写的与陈家再无关系实在刺眼,不过想到那一个月十两银子的病,陈老秀才还是狠狠心,在和离书上签名,盖了指印。   “通知族里父老,明日开了祠堂,把陈敏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陈老秀才说话,得意扫一样范庭君。   范庭君一笑,你不划去陈敏的名字,他还担心陈家起幺蛾子,划了就更好。   范庭君收起和离书,立即让随来的管事收拾起家私杂物。   当年陪嫁过来的家私,不管是拔步床,还是一个化妆台,统统拉走,即便一个水盆子,一个花瓶也不例外。管事拿着嫁妆单子,对着上面的清单,一个一个勾划。   当年范文娘的嫁妆,大部分都被何氏拿走,放入自己房里享受,范文娘真正用的反而是少之又少。当初那些被何氏和平兰取走的首饰也被一一取出来,装上盒子带走。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堆得满满当当。   何氏和平兰看见范家的人一副抄家的架势,本来还想大骂两句,范庭君一句“这本是文娘嫁妆,按律例,和离女子嫁妆需归还。尔等不服,可以公堂见。”就堵住两人的嘴巴。   陈家的动静太大,左邻右里都有人出来张望。知道范家来抬走嫁妆,纷纷张大嘴巴,看向陈家的目光里面就带上别的意义。   嫁妆清点完毕,又把范文娘的嫁妆田清点一遍,两边核对无误后,立下字据。范庭君一甩袖子,带上管事转身就走。转身瞬间,目光扫过院子角落。只见陈俊呆呆立在一边。   从前,陈俊是人如其名,人是俊俏不凡,但现在说是消瘦已经是往好里说,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被抽空一般,两眼呆滞。衣服挂在身上,微风吹过,带起衣袖,身体都会晃两晃。   “文娘,孩子……”意识到范庭君看向自己,陈俊沙哑了嗓子问道。   范庭君心里叹气,陈俊对文娘非是无义,文娘对陈俊非是无情,奈何两人终究是不能在一起。   范庭君点点头,算是回答了陈俊。   陈俊扯扯嘴角,想笑,却比哭更是难看。“如此,我就放心了。”   范庭君转身,带上管家家人,离开陈家。   夕阳西下,闹腾了一天的陈家,终于安静下来。何氏关上门,又骂了几句范文娘丧门星。转头就把平兰赶去和李婆子做饭,洗衣服。平兰还想偷懒,何氏对着平兰就是一顿骂。   “没眼色的东西,你不去洗衣做饭,侍候公婆,难道要公婆反过来伺候你。”   平兰被何氏赶去和李婆子做事,等何氏走远,平兰吐一口吐沫,盯住身前的一盆脏衣服,要不要买两个小丫头回来,自己好歹也是秀才的大嫂子,买两个丫头回来伺候,不过分吧。   不过平兰的想法终究只能是想法,平兰自己的私房钱,平兰不乐易动,何氏少了范文娘那里一堆东西,更加不愿意动手上的银子。   平兰和何氏拉扯了两日,最后连陈丰都不耐烦了,喝骂平兰不干活,终日等吃等喝。平兰才委委屈屈去洗衣服。   一边洗衣服,平兰还不忘记想,芸香那个小妮子现在好了,不用洗衣服,害得自己天天洗一堆衣服。哼,范家那两人果然是丧门星,都是来害人的。    ☆、离家   靳馨把一碗参汤送到范文娘手边,“这是我让厨房特意为你熬的。你尝尝看。”   “大嫂太客气了。”范文娘捧碗放在嘴边。人参鸡汤,入口气味甘甜。“这些日子麻烦大嫂了。”   “都是一家人,文娘你和我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你大哥今日出门上陈家去,必然会为你讨一个公道,让陈家的人老老实实上门来接你回去。”   范文娘笑了笑,“我和陈家再无瓜葛。”   靳馨假意吃惊,“这到底怎么回事?文娘,文娘你……”   “我请大哥为我去陈家要求和离。”   “和离。”靳馨细细说了两字,两条柳叶眉皱在一起,“和离之后,敏哥岂不是要和你分离?”   “不,敏哥随我。敏哥要是跟了陈家,我不放心。”   靳馨一脸叹息,“我听说妹夫是不错的人,学问好,人品也是好,你大哥提起他好几次,都说是看中妹夫的为人,当初才把你嫁过去。没想到今天,你们却成了这样。”   是啊,陈俊学问好,人很好,唯一不好的,在陈家,只怕是自己……   范文娘苦笑,没有回答靳馨的话。   “陈家怕是不会同意敏哥随你。”   “他们会同意的。”   “就算陈家答应,敏哥的身体也是要精养着,你一个人带着小孩,出门在外,哪一样不是得花钱,还得要给敏哥看病捉药,就算你大哥把你的嫁妆都取回来。你一年就靠着那些嫁妆田,你母子两人又是吃的,又是买药,怎么够用。”   一个人在外?靠着嫁妆田?   就算范文娘是一个呆子,也能听明白靳馨话里的意思。   “等大哥回来,我会请大哥帮我买一个小院子,我和敏哥关上门过日子,平时的花销也不算大,等敏哥大一点,我可以自己给敏哥启蒙,请先生的钱也能省下来。敏哥以后不入仕途,不考科举,也不需要多厉害的先生。等再大一点,我就把嫁妆田换成铺子,让敏哥自己好生打理。等他大了,娶媳妇,日子还是能如意。”范文娘深深看一眼靳馨,“女子软弱,为母则刚,大嫂的意思,我明白,我不会让大哥为难。”   靳馨心里叹一口气,自己嫁过来没多久,范文娘就出嫁了,自己和这个妹妹接触不多,听过相公一言半语,说范文娘是有决断的人,之前还不觉得,现在一看,的确如此。   女子为母则刚,为人母亲,所做的一切都要为子女考虑,自己为两个儿子考虑,范家的家产断不可以落入陈敏之手,虽然现在说,还是太早,但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   提前说清楚,总好过日后落埋怨。   “是我对不住妹妹。”   “大嫂何必说这话,就算大嫂不说,我也要和大哥说。大嫂放心,我会说服大哥。”   靳馨看着笑意盈盈的范文娘,心里难受。把决意和离的小姑子送出门,这个提议如果是靳馨提出,一定会被范庭君责骂,但由范文娘坚持,却是不会受到责怪。靳馨感激范文娘的善意,决定以后年节多送些东西给范文娘母子,好帮补他们一些。   等范文娘把带陈敏独自居住的事向范庭君挑明。范庭君当场黑了脸,“是你大嫂逼你。”   “大哥说的是什么话。大嫂一直说,想让敏哥和博韬,博伟作伴。回春堂的大夫说过,他的师兄在沧澜县行医。而且他的师兄比他更擅长治疗小儿高热,调理小儿身体。我想带敏哥去看看。”   一听是为了带陈敏看病,范庭君脸色缓和下来。“那你也别说什么单独居住,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你还能上哪里住。”   范文娘笑笑,不再坚持。离开清河县,什么时候再回来,就不是范庭君说了算。按照回春堂大夫的推测,陈敏的身体至少要调理三年,三年之后如何,也是未知。等三年又三年,大嫂的两个儿子总该长大,开始支撑门户了。那时候,大嫂应该可以安心。   沧澜县距离清河县大约一天的路程,距离不算太远,想想日后,就算妹妹有什么事情,自己也能搭把手,范庭君就没再坚持。   把从陈家带回来的册子交给文娘,“这些都是你的。你的嫁妆田是准备自己打理,还是为兄派人帮你看着。”   范文娘没有翻开账册,手指在账册页面摸索了一会儿,似是留恋,似是难舍。少了她的嫁妆田,陈家的支出恐怕没那么宽裕了吧。   “嫁妆田就请哥哥帮忙看着。”范文娘把账册重新推给范庭君。   范庭君收了账册,又把家居杂物账册交给范文娘,“我的意思是,这些东西都不要了,卖出去。省得放在这里,碍眼。”   “这些当年都是花了爹娘不少心血置办,怎么说卖就卖呢。现在卖出去也是贱价。不如自己留着用。我还想麻烦大哥帮我在沧澜县置一个小院子,这些家具就挑能用的送过去吧。”   范庭君点点头,“你是个有主意的。”想想今日在陈家看见的情况,范庭君有心想为陈俊说两句,但又想妹妹既然已经和离,说了又有什么用。没料到范庭君不张嘴,范文娘却是问了。   “他还好吗?”这个他不言而喻。   “不太好。”范庭君斟酌着词句。“看上去,比从前瘦了些。”   “等日子长了,自然就会好起来。”像是说服自己,也像是说服别人。   两兄妹又说了一些事情,范庭君便离开。回到自己房间,范庭君板了脸,“你今日和文娘说了什么?”   靳馨假意一愣,“相公说的是什么。”一边说,一边细心为两个儿子盖好被子,放下帘子。“孩子都睡了,我们到外面说话。”   “文娘今日与我说,要带敏哥上沧澜县。”   “什么?”靳馨目光闪闪,“为什么会这样?”   “你整天在家,文娘那里有什么事情,你会不知道。”   靳馨一脸生气,“家里大小事情,我都要过目,相公的意思是怪我没照看好妹妹。”   范庭君仔细端详靳馨的脸色,没有从中看出端倪。“不是你最好,文娘是我唯一的妹妹。爹娘已逝。我为长兄,应当照料文娘和外甥。”   靳馨心里暗呼庆幸。“相公既然怀疑我,我这就去和文娘分说清楚。”说完,甩袖子就要走。   范庭君一手拉住靳馨,“好了好了,我不就随便说说。只是文娘突然提出来,我觉得诧异,多嘴问你两句。”   “相公心里终究是怀疑我。” 靳馨一脸委屈。   范庭君唯有多说了两句好话,又说了范文娘是带陈敏上沧澜县找大夫治病。靳馨才面上消了气。“文娘妹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沧澜县独住,多有不便,不如细心挑一房好的家人跟过去。”   范庭君听了连连点头。   “沧澜县的房子也要细细挑选,要选在安静一些的地方,才能方便调养身体。院子买下来,也得收拾收拾。银子也要多给妹妹准备一些,出门再外,处处要用钱。还要补身体的药材,也得带一些。家里常备的,都给妹妹送过去。” 靳馨柔声细语,一件一件事说下来,范庭君听的连连点头,就连靳馨说的是买院子而不是租院子也忽略过去。   “一切劳烦娘子了。”   靳馨嗔怪看一眼范庭君,“我既然嫁入范家,自然事事要为你考虑。让和离的妹妹在外居住,我岂不是被人戳脊梁骨。”   “是为夫不对。请娘子恕罪。”范庭君装模作样要给靳馨作揖。   靳馨逃过一劫,也不拿乔,轻轻算是放过了。靳馨心里对范文娘感叹,小姑聪明周密。自己要把事情都料理好,算是还小姑这个情。    ☆、新家   沧澜县名字大气磅礴,单看名字,总会让人误会,这个小县城是在河边,但事实恰恰相反,沧澜县只是在旧河道旁,旧河道早就干枯了,沧澜县最多的不是河流,而是高山。沧澜县外,连绵起伏的小山丘,来往沧澜县的道路夹在小山丘中间,一路走路,除了山景还是山景。   “娘,我们要去哪里?”陈敏爬在车窗上,挑起帘子看向外面。一路的青山,让陈敏很是惊奇。   “我们的新家。”   “新家?爷爷奶奶会过来一起住吗?”   “不会。”   陈敏拧紧的下眉头瞬间松开,有些欢喜,但不敢表现得太过,捉住范文娘的手,“娘,爹会过来吗?”   “不会,只有娘和敏哥。”   陈敏当时苦了脸,把脑袋靠在范文娘怀里,“娘,以后还能见到爹吗?”   “不会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该流泪,却忍不住流泪。   “我想爹了。”小手牢牢捉住范文娘的袖子,生怕松开,娘亲就好像爹一样,不见了。明明当时爹亲口说,只是出一趟远门,回来就给他带好玩的,为什么一走数月,现在娘说以后都见不到爹呢?陈敏不明白。舅舅家什么都好,但是陈敏想爹了。   “敏哥有娘亲,娘亲会一直陪着敏哥。”手指轻轻拂过陈敏额上碎发,范文娘的心一阵阵钝疼。   马车进入沧澜县,转了两圈,驱车的福伯在外面说了声“到了,太太和少爷请下车。”   芸香扶着范文娘和陈敏下了马车。   宁静的街道,青石板铺成的小道可以允许两辆马车并排而行。小道两侧,一个一个院落,涂了黑漆的大门,院落里或有青枝伸出院落,或有童子笑语传出。   “是一个好地方。”范文娘点点头。   长福原来是范庭君的长随,后来娶了靳馨身边的二等丫鬟做老婆,现在两口子被范庭君派过来伺候范文娘。   长福推开院门,请范文娘母子入内。   门口一堵白鸟归巢的映壁,转过映壁,正面三间大屋,右边是一排三间厢房。厢房后是后罩房,厨房。左边是一口水井,穿过月亮门,迎面又是三间大屋。本来两边的厢房都被推平了。造成两个小景致。   左边,一株枣树,一株柿子树,两颗树旁边一张石头做的圆桌,两张石凳。靠院墙的地方,有一个大水缸,里面两株莲花开得正好。   右边,一条青石小道,小道不宽,刚好容一个人走上去,青石小道的尽头是一个竹棚,棚上缀满鲜花。竹棚外三五颗青竹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从屋子的窗户往外看正好可以看见青竹,这方设计,夏天可以在竹棚下乘凉,赏花,冬天可以在屋内,推开窗户,就能赏竹作画。   范文娘轻叹,兄嫂为这个院子花了不少心思。   长福一直留意范文娘的脸色,看见她看了良久,小心回答,“这里两边原来是有两排厢房,太太说,少爷在这里养病,景色不能太差,所以就把两排厢房都推了,重新移树载花,大小也算是一个景致。”   “大嫂有心了。”   芸香和长福嫂把带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好。家私杂物是早早送来,随身的衣物是这趟才带过来。范文娘带着陈敏住进后院的三间大屋里,其中一间留下来做书房,日后,范文娘自己作画看书,或是给陈敏启蒙。   东西归置好,长福和长福嫂过来拜见范文娘。范文娘让芸香扶起他们。“我一个人带着哥儿到这里寻访名医。不宜多见外人,平日除却必须的日常购买,需关紧了门户过日。”   长福和长福嫂点头称是。   等两人退下去,准备晚饭的时候,范文娘让芸香抱陈敏去休息。自己来到书房,从箱子中取出账册。账册一式两份,一份在范庭君手上,一份出门前,范庭君交给范文娘。   账册里面记载的无非是嫁妆田的播种和收割粮草多少,专卖得益多少之类。   范文娘细细翻看了一遍,又把范庭君交给自己的银票清点了一次。这次出门,范庭君给了五百两。大嫂这次倒是什么话都没说。   范文娘心里有事,这个院子的地契是靳馨亲身交给自己的,地方好,环境好,前后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加上范庭君现在给的五百两。范文娘知道,这应该是靳馨的底线。以后再找兄长要钱不是不可以,但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更何况是妹妹。   不能总是靠着兄长,自己立起来,别人才能敬重。只有自己立起来,陈敏日后需要范家帮忙的时候,靳馨才不会多事。   为人母者,总要为儿女打算,靳馨如是,范文娘也是如是。   留在范家,陈敏可以跟着范庭君的儿子念书,也可以学习管理范家的铺子,但陈敏终究是姓陈不姓范。   范文娘不愿意儿子沦为仆役之流,也不愿意兄长难做,离开范家是必然的。   离开之后,又如何立起来。这是范文娘,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   手指轻轻敲在桌子上,发出轻脆的响声。   士农工商。士是不用想,农是基础,只要不是灾年,总有收益,但收着田地,入息终究不大,工,工匠手艺是世代相传,也是不用想,剩下的就是商。   范家做的是生丝生意,范文娘对生丝生意也是有了解,但如果也做这门生意,自己就要出面和人周旋。范文娘摇摇头,生意是要做,但要另外选一门。   但是做什么,范文娘心里还是没底,酒楼食肆固然后,但需要的人手太多,笔墨纸张,刺绣铺子,范文娘想了一圈,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营生。   “还是先出去走走,再定下来。”   晚饭的时候,范文娘就吩咐长福把沧澜县大概的情况说一次,听说沧澜县多山,而县城附近的村民多在山脚下开垦田地种植,范文娘心头一动。   “这附近的山可有出产?”   长福稍微一想,就知道范文娘话里意思,“山上多野物,山鸡,山兔居多,也有野狗。少数山头有果树,夏秋两季结果的时候,也有村镇上的小孩结伴去采摘。结果多的时候,大人小孩都吃不完,很多果实都熟透了,掉在地上,烂在泥里。”   “就没人贩出去卖?”   “果子不值多少钱,而夏秋正是粮食丰富的时候,寻常人就买一两个果子过过口瘾。不是富贵人家都不会专门天天吃这个,而且这里果子多,价钱贱,要是贩出去外地卖,一来一回需要时日,而且运送出去,果子万一坏了,反而要亏钱。”   范文娘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但不是不可以变通。心里有一个约莫的想法,不过还不成熟,还需要细细思量。   “这里的铺子,什么营生做的最好?”   “沧澜县有铺面,大小约莫20家,纸张笔墨铺子四家,酒楼食肆三间,成衣鞋店各三家,珠宝玉器店五家,别的生意约莫有五六家。”   别的生意,那就是长福认为一个妇道人家不应该做的生意。   “这里的成衣鞋店,可有成品出售,最远是卖到何地。”   “小人曾经看到三家成衣鞋店,刺绣手工不过一般,比不上府城。虽说是成衣鞋店,也多做布匹生意。”   换一句话来说,就是只做本地人生意。   范文娘点点头,“成衣需要好的绣娘,沧澜县没有好的绣娘,自然成品只能一般。”   “长福,你明天出门,多找几样水果回来,也不要买,就采摘城外山丘的水果。带回来,我尝尝味道。”   长福愣了一下,不过没问为什么,当下应了。   等长福和长福嫂退下去,芸香担忧看着范文娘,“小姐,绣活伤眼睛,小姐要是想做,让芸香来做吧。”   “现在,我哪有那么金贵。”给陈敏喂了一勺子汤,“我现在还没有想好。但日子要过下去,总不能坐吃山空。”   芸香咬咬嘴唇。   “即便是再好的绣活,也是要有人赏识才能卖得高价钱,否则,就是明珠蒙尘。”这里的成品一般,估计店主也是目光有限,就算做出来的绣品也不能在这里出售。   后面一句,范文娘没有和芸香过,小丫头现在还在纠结,自己的小姐,要动手买绣活过日子。   “芸香,在陈家的时候,我也是做了不少绣活,婆婆的衣服,相公的衣服。也幸好一直在做,否则,生疏了手艺,再捡起来就难了。”   “小姐,让我帮帮你吧。”   范文娘一点小丫头的鼻子,“瞧你说的,好像你家小姐现在要出门讨饭一般。我现在就一个想头,事情还没有做呢,等我开始做了,你再来帮我。”   芸香高高兴兴点头,接过范文娘手上的汤碗,给陈敏喂汤。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头了,就不难了。   做人如此,做事亦如此。    ☆、商机   长福出门采摘水果,长福嫂在厨房准备午饭。街道里来了新的住户,左邻右里不是不好奇,昨天看见有马车过来,估摸着别人要安顿下来,今日就有人上门来。   先是有大嫂带了孩子送了食物过来,是自家做的饼子和糕点。   长福嫂接了东西,别人问起,就只说家里的太太带了少爷过来看病。   邻里听了,有热心的多问两句,知道是别人介绍过来,找沧澜县回春堂分号的孙大夫。   有妇人就说,“可是家里的少爷从前发过高热?回春堂的孙大夫是儿科圣手,府城里的富贵人家都是邀请孙大夫去看诊。听说孙大夫不耐烦在府城坐诊,喜欢这里的山色,这些年都没挪到别的地方。”   长福嫂听了只是笑笑。   又有妇人说,“你们家的少爷要找孙大夫看诊,可得提早上门去请,孙大夫一天只看十个病人,很多人都早早上门去请了,还得排队等着呢。”   长福嫂听了,连忙向这名妇人道谢。   邻里问了两句就各自归家,虽然没见着自家的太太和少爷,不过能够买下这条街道的小院子,家里也有点资材,而且带着孩子来求医的,不是下三流的人家,也不是做人外室的。邻里有认识的,多聊了两句就各自归家。   长福嫂向范文娘禀告了这些事。范文娘就让长福嫂做了一些手抓饼。用面粉做成一个大饼,两边对折,夹上一块煎鸡蛋。这种手抓饼是文娘经常做到陈敏吃的,现在范文娘教会长福嫂做,让长福嫂给左邻右里各送了一些,当是回礼。   范文娘给了陈敏一个手抓饼。陈敏开始吧唧咬一口,一边吃一边就着温水来喝。“娘,我想吃糖。”   陈敏很喜欢吃街边用麦芽糖做的小糖人,从前,陈俊每次出门都会给陈敏带一个小糖人回来。   “这两天你咳嗽,可不能吃糖。”   陈敏扁扁嘴巴,“娘,也是饼子也是甜的,多好啊。”   “哦。”范文娘扬扬眉头。   “娘,饼子甜甜的,就好像在吃糖一样。”   哗啦,昨天还在迷迷糊糊的念头瞬间清晰起来。范文娘拍拍陈敏的脑袋,“别急,等娘好好想想怎么做给敏哥吃。”   陈敏欢天喜地抱着手抓饼继续和芸香在一边练字。范文娘拿出纸笔,写写画画,想了好一会儿。   傍晚时分,长福抱着一大篮子水果回来,苹果,雪梨,香桃,还有一串串,红色的,说不出名字的水果。长福婶把水果洗干净,用盘子装好,送到范文娘面前。   “这些都是问过当地的村民,可以吃用的水果。”   范文娘让长福放下水果,又吩咐他明天上回春堂请孙大夫过来看诊。末了,还让长福买一些麦子回来。   长福犹豫了一下。   范文娘没等他问,“我是想做一些麦芽糖,外面卖的,我怕不干净,想在家里做一些。”   长福垂下脑袋,长长行了一礼,退出去。   范文娘拿起水果,每样吃了一个。山地里的水果,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实在是甜,苹果爽口,雪梨清甜。范文娘每一样都吃了一个,看看剩下的水果,心里还想再想。不过想想接下来的计划。范文娘还是忍住了。   让芸香去吩咐长福嫂,把正院的一个厢房收拾出来,安置上四张床。正院的三间大屋,除了正中一间留着待客,靠着月亮门的一间把里面的东西都清理出来,就留一个空空落落的房间。   哄了陈敏睡觉,范文娘回到灯下,磨了墨,铺开纸张。在灯光下,安静了许久,才提笔落字。   次日,范文娘把书信交给长福,让长福送到府城的锦绣坊分店,给一名姓范的刺绣师傅。   等长福走后,芸香又去了帮长福嫂清理东西。范文娘坐在后院的石凳子上,看着左一圈又一圈在后院溜达的陈敏,思绪不自觉飘远。   未嫁时,范家也请了人教范文娘针线,是一名隔了好几房的亲戚。这位范娘子和离在家,自己带着女儿生活。当时范文娘的爹觉得他们母子可怜,又见范娘子的针线做得不错,就请了她回来教范文娘针线。   范娘子本事不错,尤其善于图案颜色搭配,经过范娘子手中配出的绣线,刺绣出来的图案颜色鲜明。即便是最简单的南极仙翁图,范娘子就能配出不一样的绣线,绣出来的图就是比别人多出十色。简单的白色也能分化出葱白,粉白,灰白等等。   范文娘在范娘子手下学了三年。不单把范娘子的本领学了十成,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最后,范娘子感叹,自己的女儿没学会十成自己的本事,反而是范文娘学会了。   等范文娘完全把范娘子的本领学会,范娘子就自请离开范家,范家老太爷还想留一留,但范娘子自言范文娘已经出师,自己也没什么可以再教。范娘子坚持要走,范家老太爷留不住,最后就为范娘子谋了府城锦绣坊师傅的位置,算是给他们母女一个营生。   现在范文娘有了想法,自然是要给师傅送一封信,探一探口风。   范文娘没准备一直依靠范家,陈敏长大了也不会接管范家的家业。范文娘必须自己打下基础,日后的发展壮大,就看陈敏自己了。不能入仕,从商却不会有太多人计较过往。等陈敏有了孩子,孩子的孩子,那会儿,户籍变了,熟悉的人也不在了,入仕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范家是以生丝生意起家,对于布料,成衣,刺绣没有涉足。但做生意的人,人脉宽大,总不会只做一门生意就认识一门生意的人。范老太爷在的时候,就积累下人脉,否则也不会轻易给范娘子谋一个刺绣作坊的师傅谋生。   范文娘想过,自己要开绣坊,范家不能给自己帮大忙,但是递递梯子之类的,还是能够做到的。而且这样的帮忙,大嫂不会反感,反而会很支持。   更何况,绣坊最重要的,还是靠绣娘的技术。一门过硬的技术,才是绣坊存活下去的关键。范文娘没准备事事都由自己出手,收徒弟是必须的,或者可以请范娘子来收徒弟。总之,凭着那手配色的绝活,范文娘深信自己的绣坊可以轻松站稳脚跟。   除了绣坊,范文娘还有别的想法,民以吃为天,有点小资材的人家,都对饮食有要求。从中寻找商机,未尝不是办法。不过,这个方法从前从来没尝试过,还要慢慢来,慢慢进行。   范文娘把事情从心里一一流过,确定事情的轻重缓急。决定让长福找当地的官牙,准备买几个小学徒,学上一段时间,而饮食的方法,还得借着这段时间水果丰富的日子,多多摸索一番。    ☆、买人   长福从回春堂回来,告知在回春堂被坐堂大夫询问了一番,坐堂大夫了解了相应的病情之后,就把看诊时间安排在三天后。   范文娘点点头,又把买人的事情说了一次,尤其强调,最好是有一些刺绣的功底,如果没有,一定要性子沉静一些的。   长福目光闪了闪,应了下来。   范文娘没想着让长福保密,既然是大哥派来的人,把消息透回范家是预料中的事情。而且绣坊的事情,范文娘没准备藏着收着,绣坊初期还是需要范家帮忙。   等长福退下去,联系官牙。   范文娘走到早早清空了家居的正厅靠月亮门的大屋里,把长福嫂买回来的小麦倒出来,浸泡在水缸里,要等小麦发芽长大小手指一般长短,才能切碎使用。范文娘准备做的麦芽糖没有特别之处,穿街过巷的小手工艺人也能做。不过范文娘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需要用到麦芽糖做原料。避免比外人知道工艺配方,范文娘才决定连其中一样原料麦芽糖也亲手制作。   范文娘原来对吃喝没有多大的讲究,未出嫁前,家里自有人婆子丫鬟料理,出嫁后,陈家只有一个婆子,一个丫鬟,很多时候都需要范文娘自己动手做饭,等有了陈敏,小孩子爱甜,爱新鲜,何氏对银钱又看得紧,逼着范文娘动心思,给陈敏变着花样煮东西吃。   一些很偶然的做法,不过很得陈敏的喜欢。那会儿,范文娘也没把这些东西放在心里,不过时移势易,现在却是刚好用上了。   等到小麦发芽还需要几天时间,范文娘坐在窗边,把准备好的绣样摊开。看着上面的图案,范文娘理一理篮子里的绣线。在陈家的时候,范文娘也有给陈敏,给何氏做衣服,不过给他们做的衣服,没有需要太多刺绣的地方,不是范文娘不想,而是时间不允许。现在重新捡起丢下的精细绣活,范文娘心里升起一阵惆怅。   摇摇头,很快把这种惆怅的情绪排出心间。范娘子的绝活是配色,这手绝活在范文娘手中得到进一步的发挥。颜色和颜色之间的自然过渡,明暗两色的变化。在别的绣娘手中就是一种黑色,在范文娘手中,至少变化出五种不同的黑色。   在阳光下,范文娘把每一种绣线配好颜色,把绣样的图案一次又一次完善。这次绣的是一副麻雀啄食图。图中简单一只灰不溜秋的麻雀悄悄啄食地上散落的稻谷。画面简单,颜色偏暗沉,以灰,棕,黑为主。   这样的一副绣图,多见于新入门的绣娘练手用的。不过凡事都有两面,越是简单的绣图,要想出彩,越是难。   配色百变,本就有标新立异之处,图案的选择上,范文娘没有多费心思。选择最简单,最普通的绣图,搭配上范氏特有的配色手法。   在光影下,绣线穿过绸布,细细的响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回响。一个白天的功夫,麻雀图的雏形大致出来了。范文娘扭扭有些发酸的手腕,微微一笑,幸好技艺还在,没有丢下来。   官牙送人过来速度不难。范文娘看着正院里站着两排小姑娘,每人都打理得整整齐齐的,两手交叠在身前,脑袋垂下。   “抬头吧。”目光从两排小姑娘面上扫过,小姑娘年纪都不大,十岁到十二岁的模样,有人好奇,有人担忧,有人目光悄悄往左右挪,有两个把脑袋高高昂起,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太太,这两个原来是官家的丫鬟,后来原来的主家出事,家里的卖身丫鬟都发送到官牙转卖。这两个会一点刺绣的功夫,原来在主家就是在绣房里伺候的。”官牙是一个三十开外的女人,脸圆圆的,看着一团和气。   范文娘点点头,看两个小女孩的神情就知道他们是有一技旁身。   “你们有没带绣活过来?”   两个小女孩看看官牙,官牙点头,才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帕子。   范文娘一扫,帕子绣有花草,图案简单,配色也没甚特色,不过看针脚还算细密,看得出是练过基本功。   “不错。”这两个人接过来,训练一下就能用。   两个小女孩眼睛里立即出现激动的光芒。   剩下的女孩子纷纷流露出羡慕。范文娘让剩下的女孩子把手伸出来,一个一个看过去,有些小女孩手指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有些手指有皲裂,有些在范文娘目光扫过时,手指不自觉弯了弯。最后范文娘选了两个手指细长,约莫十岁的小女孩。   “就这四个。”   官牙被长福领了下去,结算四人的卖身钱和契约。四个女孩子被长福嫂领到属于他们的厢房。   范文娘有自己的计量,官牙领过来的人都算不上绣娘,不过也正因为这点,买下四个人的价钱都不贵。范文娘盘算一下时间,有功底的两个,练上几个月,到明年春天的时候,就能用,没有功底的两个,现在开始练,到了明年春天,也能帮点忙,不过要等他们可以承担大件的功夫,恐怕还得好几年。   范文娘不急,绣坊这事情如果没有现成的绣娘,就是一个水磨的功夫,水磨的生意。不是一朝一日就能做好。但一旦练出来,打响了名气,日后就不愁没生意。   四个小女孩,范文娘分别给他们起了名字:春暖,夏荷,秋平,冬彩。春暖和夏荷是有功底,而秋平和冬彩就是一张白纸。   刺绣的入门基础功夫,范文娘让芸香教导秋平和冬彩。芸香跟在范文娘身边多年,刺绣功夫很扎实,不过配色上,始终缺少一点悟性。   而春暖和夏荷每天就在厢房里,对着一盆勒杜鹃刺绣。   “你们一朵一朵来绣,一天绣好一朵也行,两朵也可以。等这盘花所有花朵都绣出来,你们再交给我。”   春暖和夏荷点头应是,拿起绣架一板一眼绣起来。范文娘观察两人的下针,配线,都是最基础的。花是红的,就单一只红,没甚变化。颜色变化之间泾渭分明。估摸着两人原来应是官家绣娘教导出来的弟子,长大后也是在绣房干活。可惜,遭遇变故,只能被官牙发卖。   看了一会儿,范文娘悄悄离开。给他们四人选的厢房有两扇窗户,阳光充足。范文娘悄悄招来长福嫂,让她每隔半个时辰就让四个小丫头起来活动一下。日子还长,不能因为打基础就把眼镜练坏了。   这边的事情交代后,范文娘又到正房去看了被水泡着的小麦,麦芽已经冒出来,不过还不长。范文娘看了一会儿,自己拿起绣架在窗下细细绣了起来。   日子如流水般慢慢过去,两日后,春暖和夏荷送来自己的绣品。春暖的帕子上,除了几朵散在四角的红花,还有几根或粗或短的棕线。范文娘微微一笑。   春暖看见范文娘笑,下意识两手绞着衣角。   夏荷的帕子上,除了红花,还有几块绿叶,不过绿色只有叶脉,没有叶片,不知是小姑娘不会绣,还是觉得就这样就是好看。   两人的绣品没有太多的区别,选色,下针的角度,间距几乎都是一致的。   范文娘把帕子还给他们,“回去,再绣一幅勒杜鹃出来。”   没有说好,或者不好。   春暖和夏荷躬身下去。范文娘拿起绣架,慢慢绣自己的麻雀图。    ☆、诊脉   约定好时间当天,未等长福上回春堂请孙大夫过来,孙大夫已经带上小童站在范家小院子门前。长福打开院子门,看见门外的孙大夫,吃了一惊,慌忙把人请进门。   范文娘在后院听说了,也吃了一惊,让芸香帮陈敏收拾好,带上陈敏来到正厅。   眼下风气没有说外男不能见女眷之类,范文娘带上陈敏在正厅坐好。孙大夫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布枕头,放在陈敏手腕下,手指轻轻搭在陈敏的手腕上。   范文娘目光扫过孙大夫,约莫三十开外的年龄,别人这个年龄段都喜欢留上胡子,以示庄严,但孙大夫偏偏没有。看上去,少了几分古板。   注意到范文娘的目光,孙大夫抬抬眼帘。   “问题不大。不过发热后常有咳症,咳症伴随痰热。单医治一样不会有太大的效果,需要双管齐下。”   “请孙大夫开方子。”   “你从前吃开的方子,拿来给我看看。”   芸香送上从前的方子,孙大夫扫一眼,“是我那师弟开的方。笨。用药养着,不见得药到病除,身体反而会越来越娇惯。到最后,下的药,药性只能越来越重。”   范文娘心头一跳,第一次听见有大夫那么不客气评价别人,这个别人还是自己的师弟。   孙大夫扫一眼送到手边的笔墨“什么药都不需要吃。听我的吩咐,每天按照我的食谱来做,十天诊脉一次。”   不用吃药?范文娘一惊,忍不住抬头看向孙大夫。   孙大夫察觉到范文娘眼中的疑惑,光棍地一摆手,“不信我可以找别人。”说罢,挑起眉毛,两只手收拢在衣袖里。一副你不相信我,我立即就走的模样。   长福和长福嫂目光投向范文娘,就等她拿主意。   “请孙大夫告知,如何安排饮食。”   孙大夫哈哈一笑,“隔天陈皮瘦肉水,苹果瘦肉水也行。瞧着你的家境,瘦肉总不需要担心吧。”   就这么简单?范文娘看着孙大夫。   孙大夫点点头,就这么简单。   范文娘心里起了一阵波澜,原以为儿子的病就得靠各种名贵的药材养着,谁知道,孙大夫一经手,就说不用吃药。好吧,不用吃药,饮食上养着也是办法,但再一步,居然只是需要两个汤就可以……   “你要是不相信,请另找高明,不过,找了别人,就不要回头找我。”   范文娘扭头看向长福,居然还有这么一桩规矩。长福轻轻摇头,这事是他不对,没打听出来。   “孙大夫医术高明,我们自然是相信。”范文娘斟酌着词汇来回答。   孙大夫不以为然笑一笑,“十天后,我再上门。”说完,领着小童出门而去。   等长福送了孙大夫出门,回到正厅,垂手站在范文娘面前。   “太太,需要小的回清河县一趟吗?”   长福的意思是,就算要找,也不可能在沧澜县,孙大夫的眼皮底下找,肯定是回清河县托人请大夫。   “这个孙大夫的为人……”   如果说孙大夫是个不学无术的骗子,那么街道上的邻居都不会交口称赞,更不会有府城的人家请他看诊。但是看他刚才说的话,又实在是太简单。简单到陈敏的病似乎根本不是病,喝两口汤就能解决的问题。   “先按照孙大夫说的话来做。”   范文娘让芸香去取了上好的陈皮出来,交给长福嫂去煮汤。陈敏靠着范文娘,眼睛巴巴看着娘亲。   范文娘摸摸陈敏的脑袋。   “娘,是不是不用喝苦药了?”小孩子对于喝药总是有一种天然的抗拒。   “不用了。”   陈敏开心笑起来,小脸蛋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脑袋埋在范文娘的怀里。   “娘,我好喜欢这个大夫,我们以后都找这个大夫,好不好。”   “好。”   “娘,”陈敏突然抬头,漆黑的眼睛里闪烁出水光,“我想爹了。以前,爹会给我甜甜的糖,会哄我喝药。娘,我想爹了。”   范文娘沉默。一直让自己忙碌起来,忙碌于刺绣,忙碌于以后的生计,让自己不想,其实也是因为闲下来,这个人就会在心里浮现。自己可以不想,但陈敏呢?   陈敏怕是还不明白现在意味着什么。   “敏哥,以后就只有娘亲陪着你了。”   陈敏垂着脑袋,手指捉着范文娘袖子里的小花,拽着,“娘,还是让大夫给我开药吧。”   刚才还欢天喜地说不吃药,现在又要吃药。   “如果我不吃药,爹会来哄我吧。”陈敏眼睛里带着期盼。   陈敏黯然,想吃药,只为了让陈俊来哄他。小孩子的心思就那么简单。   范文娘把陈敏搂入怀里,“不用吃药了。你爹也不会再来,以后就只有你和娘亲在一起。”   这是第二次范文娘告诉陈敏,陈俊不会再出现。陈敏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垂下的眼睛里闪了闪。   木水镇陈家,李婆子一边咒骂一边从陈俊的房间里走出来。“要死了要死了,要死的人,还那么多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房间里把脏衣服拿出来,一脸嫌弃丢在一边,打水洗衣服。   房间内,平兰脸色阴沉,“小叔子,不是我做大嫂的不帮你,现在大夫都说你有可能是痨病。痨病是会过人的。你不念念你大哥,还得想想你的小侄子。他才那么一点大。你在家里养病,万一过了给他怎么办?”   陈俊扯扯嘴角。   平兰嫌弃用手捂住鼻子嘴巴,离得远远的。“我就这么说一次,要是小叔自己说出来,我们还能留着亲戚情分,怎么说都是骨肉血亲。要是等婆婆提出来了,那就是自己丢脸,小叔你自己想好了。”说完,平兰转身就走出去。出了房门,还要在地上吐一口口水,“还当自己是前程远大的秀才呢,不就是一个等死的痨病鬼。”   平兰一边骂一边往前院的正堂走去,正堂内,何氏,陈老秀才和陈丰一脸愁容。平兰拍拍自己的脸,才轻手轻脚走入来。   陈丰抬头看了平兰一眼,平兰身体一缩,缩在角落里。   “现在,现在怎么办啊?”何氏看向丈夫,儿子,“要不,去清河县找一个好一点的大夫。”   “我去请。”陈丰闷声闷气说。   “去请一个吧,你也去,上寺庙求一道平安。”后面一句,是陈老秀才对何氏说。   何氏连连点头。正堂里一阵沉闷。陈老秀才甩甩衣袖,走出正堂,回房间继续念书。陈丰出门套了马车,赶路上清河县。等正堂里就剩下何氏,平兰小心翼翼从角落里走出来。   “刚才凯哥说,他今早起床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我摸过他额头,有点发热。”   何氏一瞪眼睛,“你就不会看孩子。”   平兰一脸委屈,“家里有一个病人,我怎么看,也会有疏漏。”一副你不可以怪我的表情,要怪就怪那个生病的。   何氏气得心头发闷,想骂平兰几句,但一想是自己小儿子惹的祸,又想到万一真的把痨病过给小孙子,那岂不是一次没了两个孙子。媳妇没了可以再娶,孙子没了可以再生,但是一次没了两,何氏也不是不心痛。   手指抬起,指着平兰好一会儿,何氏一跺脚,走出正堂,出了正堂,何氏四处望望,从前还有一个范文娘给他出气,现在家里就剩下平兰,李婆子,和一个病了的陈俊。找不到人出气的何氏冲出家门,但刚从出去,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何氏黑了脸,张嘴就要骂,谁知道那人一脸讨好。   “陈老太君。”   来人一句话就把何氏的火气灭了一大半,但下一句话,何氏心声疑惑。   “我这里有一门好亲事,是专门说给老太君家里的小公子。”   “府城有一户好人家,想给闺女找一个有功名的人家,我这一想,就想到了老太君家里的小公子。我说啊,这是上天注定的好姻缘啊。”   何氏被来人说得满脑袋的汗。仔细看看来人,一身花褂子,头上插了一根银簪子,何氏终于认出来人,这是清河县的媒人婆,东兰,往日里人称媒人兰的女人。   媒人兰一脸讨好,“要不,我们进院子里再详细说说。”   何氏想想,反正不是坏事,就领着媒人兰进门。   “这是好事儿,我说,这事儿要是错过了,过了这村就没那么好的事啦。”   “那家的闺女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何氏终究不傻,自从陈俊回家后,一直重病,请医吃药,木水镇的人都是知道的。远一点的清河县或许不清楚,但做媒人这行,推荐人之前就是要了解清楚别人家的清楚,媒人兰肯定事前了解过,但在陈俊重病的时候,还找上门。这家闺女说不好有点不见得人的毛病。   媒人兰一甩帕子,“老太君你这是什么话。那家的闺女好好的,身体健健康康的,就是脑子有点不清楚。”   那就是一个傻子!   何氏的脑袋哄一下炸开,媒人兰居然要自己儿子去娶一个傻子!    ☆、说媒   何氏抄起扫把往媒人兰身上招呼。   媒人兰一边闪避,一边嚷嚷,“你儿子都快要死了,临死前讨一个老婆,日后到了地府,也不会被人看轻。而且那家人家说了,会给大把的嫁妆,嫁过来之后,人也不用你们管,就要求以后给她一个牌位,给她一个躺的地方。”   何氏举起扫把就往媒人兰身上使劲,“让你嘴上不干不净,让你咒诅我儿子。我儿子可是秀才身份,是有功名在身。”   媒人兰被何氏一通轰,抱着脑袋跑出门,出门还不忘记大声喊,“你自己考虑考虑,要是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我。”   何氏碰一下摔上门,往地上吐一口口水。   “谁要那家的傻子。”   在家糟心,出门也糟心。何氏气得跑回房间,躺上床,生闷气。   院子阴影处,走出一个人。平兰看看院门,又看看何氏的房间。   媒人兰的话一字不落,落在平兰耳朵里,大把的嫁妆……   陈家为了给陈俊看病,前后花了不少钱,而且范家又把范文娘的嫁妆田拿走。陈老秀才是一个只知道吃喝念书的古板,平兰看着以后属于陈凯的东西越来越少,早就心痛得不得了。现在媒人兰的话,仿佛一道亮光闪过。平兰只觉得眼前一条豁然大道。   陈俊一个快要死的人,总应该为陈家做一点事,而且不就是娶一个傻子,娶回来不用他养,而且等陈俊两眼一闭,傻子不傻子的,与他又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大把的嫁妆啊。这些嫁妆以后可都是陈凯的了。   平兰越想越觉得对,原来还想着把娘家的妹子嫁过来,当秀才娘子,但现在陈俊都快要死了,何必找自家的妹子,又一个冤大头送上门,不狠狠抢上一把才是傻子。   平兰眼睛转了转。这事要成,必须从何氏身上下工夫。   当天晚上,陈丰从清河县请了大夫过来,大夫把了脉,只说了一句,先吃几服药再看看。   送走了大夫,平兰跟在何氏身后嘀嘀咕咕,“这大夫,啥子毛病都不说,也不知道是问题不大,还是故意不说,存心想赚诊金。”   要是往事,何氏一定会骂上两句,但现在何氏心里烦着,脑袋昏昏的,听见平兰嘀咕,也分不出心神来骂他。   “这要是小叔真的不好了,家里有大有小的,大人倒是能熬一熬,小孩子怎么办啊?听说府城里,得了痨病的人都是要移到寺庙里去等死。”   “你胡说什么!”身边一声爆喝。   平兰吃了一惊,发现陈丰不知何时返回来,正一脸怒容盯住自己。   何氏被平兰一嘴巴提醒心事,也顾不上平兰,拉住陈丰的手就问,“那大夫可是说了痨病?”   “娘,大夫说眼下不是痨病。就是要好好养着。”   平兰眼睛一转,“要养多久,能养好起来吗?”   陈丰瞪一眼平兰,“自然是能的!”   “那大夫总得说说,要服多久的药才见效,总不能整天都咳嗽没停。我看再咳嗽下去,小叔都快要吐血了。”   陈丰气得伸手要给平兰一巴掌。何氏一手扯住陈丰,“到底能不能好起来?”   “大夫没说多久能好。”   平兰撇撇嘴,“那就是,要是能好,肯定得叮嘱一堆的话,现在只说服药,那就是大夫自己都没把握,说不好,就是想哄着拿点诊金。”   何氏一听,似乎是那么一回事。家里平时常请的木水镇大夫就是这样,唠唠叨叨的一堆话,现在清河县的大夫什么话都不说,就是让吃药,那……意思是不是说陈俊在熬日子……   何氏越想越觉得是,想到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儿子,好不容易等到儿子考上秀才,自己过上几日好日子,现在,居然快要病死了……何氏只觉得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扯开嗓子就哭。   何氏刚哭了两句,李婆子慌慌张张从陈俊的房间冲出来。   “死人了,死人了。”   李婆子被众人一瞪,止住脚步,嘴巴没停,“那个,那个吐血了。”   何氏一听,有如五雷轰顶,竟然吐血了,陈俊是真的没救了。   陈丰慌忙冲入房间,一手抱住半个身体在床外的陈俊。   “小弟,小弟。”   陈俊被陈丰板正身体,混浊的眼睛里有一点光,嘴唇边一丝鲜血额外鲜艳。   “小弟,小弟,大夫说你的病是多思多虑,让你放宽了心,只有放宽了心,这病很快就会好起来。”陈丰抱着弟弟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身体,泪如雨下。   “这,就挺好的。”   “你说的是什么糊涂话啊。”   “我对不住文娘,这样走了,干净。等到了地下,我再等等文娘,过了几十年,或者文娘会原谅我。”烛光映在陈丰的眼睛里,忽明忽暗,有如陈俊的生命之火,仿佛随时都会湮灭。   陈丰心里一阵后悔,如果当初没有同意和离,现在范文娘就该守在陈俊身边,而陈俊也不会了无生意。如果当初自己可以背住何氏,多上范家几次,或许范家就不会同意范文娘和离。   但想再多也是枉然。   “小弟”有心想劝,却话到嘴边,半句也说不出来。   窗外,何氏听见房间里隐隐约约的哭声,何氏面色更白,拍着大腿,哭得更加凄凉。   平兰用手指沾上几滴口水,在眼边点点,揉揉,顿时两眼微红,一手扶住何氏,“婆婆,地上冷,媳妇扶你回房间休息。”   何氏任由平兰拉扯着回房间。平兰伺候何氏坐下来。“小叔眼下可怎么办啊?”一边说,一边努力挤眼角,竟然被平兰挤出两点眼泪,“要是走了,就是孤家寡人了。”   何氏一听,身体顿时僵住了,是啊,陈俊要是现在走了,就是孤家寡人了。下了地府也是孤零零的,多可怜啊。   “要是能够有一个人陪着,以后小叔也不会孤独。凯哥是一个孝顺的,日后时节里,总不会忘记给小叔的香火。”   要是有一个人陪着……   要是有一个人陪着…..   要找一个人陪着,让陈俊死后不孤单,这个念头像火苗一样,在何氏的心头越窜越高,越烧越旺。   “只是这眼下,去哪里找那么一个合适的人呢?要是好人家的闺女,嫁入来,说不好就要守寡,聘金肯定要多给的。还不一定能够找着人。要是找已经去了的,唉……这十里八里地的,哪里能够找到合适的。”   何氏听了,对啊,哪里找合适的。好人家的,又不想多给聘金的,上哪儿找呢。   平兰看见何氏深思,就知道自己的话何氏是听入耳朵,脸上不敢露出得意的笑容,只垂了脑袋,两手一下一下给何氏捏肩膀。   何氏想了又想,忽然记起早上媒人兰的话。   嫁过来之后不用你家管,大把的嫁妆,只求一个牌位……   何氏一拍大腿,这不就是一个好人选。   至于说亲的人是一个傻子,陈俊人都要死了,傻子不傻子的,又什么关系。而且大把的嫁妆收进来,以后家里也能活泛一些,陈凯长大了,也能请一个好一点的先生,说不好又出一个秀才。   何氏越想越觉得这样是对的。当下就一拍手掌,准备明天找媒人兰过来问清楚细节。    ☆、明悟   媒人兰被何氏赶出去,原来想着怎么也得好些天,才能再次上门,没料到第二天何氏居然主动找上门。   媒人兰又惊又喜,连忙让家里的小丫鬟上茶上点头。   何氏板了脸,想到媒人兰介绍的傻子,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儿子,但是眼下却没有更好的选择。   媒人兰见何氏上门,就知道这事成了。立即就把那户人家的条件细细说了一次。   府城里的梁姓富商,家里两子一女,两个儿子都是庶出,唯一的嫡出女儿却是一个傻子。富商嫡妻年纪大,怕自己没几年好活。自己活着,两个庶出的儿子还会照顾女儿,但等自己一走,只怕女儿不会得到善待。原来想着给女儿招一个赘婿。但觉得肯娶一个傻子的,不是家里揭不开锅,就是另有所图。   这些人家,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也会好好对待女儿,但万一自己死了呢……   梁姓嫡妻想了好久,女儿不出嫁不是办法,出嫁了又怕被虐待。最后才想到一个找快要断气的主意。但梁姓嫡妻又自持身份,不肯随便给女儿找一个,一定要家里有点名气,或者家里有功名的。觉得这样的人家多少会顾忌着颜面,不会做得太过分。   府城里的媒婆都知道梁家这档子事,梁家给的佣金又厚,很多媒婆都想做成这单生意。但是要家里有点名气或者有功名的,哪一户人家愿意娶一个傻子啊,即便是不用他们家养着,传出去的名气也不好听。   媒人兰是偶然的机会,知道陈家有一个秀才儿子重病。上门的时候就存了死马当活马治的想法。没想到给媒人兰碰上了,陈家居然动了心。   媒人兰用足功夫,把梁家许诺的嫁妆一样一样说出来,嫁妆田是等出嫁后,全部归男方所有,契约书上写的都是男方的名字。而出嫁后,女方还陪嫁一个小院子,是给那傻女儿以后住的,里面伺候的人,都是梁家准备,银钱也不用男方出。   男方只需要在傻女儿百年后,给她一个正经的牌位,让她的棺木在陈家的祖坟里下葬。   陈家发迹不过短短几年,哪里有什么祖坟的说法,不过何氏掂量着,估计是要和陈俊合葬。想到这点,何氏心里很不舒服,冷眼扫一下媒人兰。   媒人兰陪着笑面,“这姻缘啊,真真是最合适不过了。陈老爷是秀才身,陈二少爷也是秀才,也是书本网了。虽说着媳妇讨过门,名声有些障碍,但着内里实际啊。大把大把的嫁妆送过来,被说供养一个秀才,即便把孙少爷供养成举人老爷都没问题。”   这话真的说到何氏的心坎上了。   扭捏了两下,何氏终于蹦出一句,“这事不能大办。”真敲锣打鼓大办了,何氏觉得他拉不下这个脸面。   “成啊成啊。这事都听你的。一顶红轿子进门,一条红绸带,拜堂成夫妻了,隔天就接走。绝对不妨碍。”   何氏点点头。媒人兰和何氏又把一些细节细细确定下来,把陈俊和梁家女儿的八字交换了。   等何氏揣着梁家女儿八字出门,媒人兰立即收拾收拾,一溜烟跑去梁家报喜去。   何氏回来木水镇,把这事和陈老秀才说了。陈老秀才的脸,从听见要娶傻子,阴黑下来,到听见嫁妆田的数目,面色顿时阴转晴。   最后陈老秀才甩甩袖子,“别张扬。”   意思就是同意了。何氏立即去找平兰准备办亲事要用的东西。对外,何氏也不出面,只让平兰对外说,准备给陈俊成亲冲喜。   平兰在何氏看不见的角度撇撇嘴。卖了儿子还要脸面。天下好事都让她占光了。   平兰心里这样想,手下动作不慢,短短一天时间内,木水镇上下都知道陈家要给陈俊冲喜了。   得知消息的陈丰回家和何氏争执了一次,何氏拉着陈丰哭得一脸眼泪。一会儿捂着胸口说家里没钱给陈俊看病,一会儿说冲喜可以让陈俊好起来。陈丰被何氏哭得心烦,有心想问问,何氏到底给陈丰定的是哪一家,但何氏就是不肯说,只说是好人家的女儿。陈丰问不出什么,又听何氏说已经和别人交换了八字,就等算了日子就过门。   陈丰气得夺门而出,一口气跑到陈俊的院子。想冲入去告诉弟弟这件事。但抬脚要入门,却想起,自己就算告诉陈俊这件事又能如何。   不说婚事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陈俊就算不同意,能拗得过何氏吗?与其这样,还不如让陈俊安心养病,等娶了妻子,说不准还能忘记了范文娘。   这念头在陈丰心里转了一转,入门说的话就变成是问陈俊今日身体有没好一些。   何氏和平兰等了两天,没见到陈俊有动静,就觉得陈俊肯定也是同意了成亲冲喜。平兰立即在家里张罗着贴红纸,换上红布。平兰眼见事情就要成了,每天都得意洋洋,对李婆子更是呼来唤去。   李婆子气不过,反驳了两句。   平兰立即瞪眼睛。“等新人入门,我就买两个小丫头,把你换了。”   李婆子吃了一惊,有些慌张。   平兰看见李婆子慌张更是得意,“新娘子带着大笔的嫁妆入门。嫁入来就是我陈家的人。哼,你要是识相,就老实听话,否则,过些时候,你就别想在陈家待下去。”   李婆子吐一口口水,“快死的人,还去作践别人家的好闺女。”   骂归骂,但李婆子不敢怠慢,赶紧抱着大红的帖子,被单去收拾陈俊的房间。   进入陈俊的房间,在陈俊诧异的目光中,刷刷贴好大红囍字贴,又在衣柜上贴上。   转过身,看见陈俊一脸见鬼一样的表情。李婆子满是皱纹的脸挤出一道笑容,“恭喜恭喜。过上几天就要当新郎官了。”   “咳咳,谁,谁要当新郎官?”陈俊盯着窗户上的大红囍字,   “哎呀,我说这是病糊涂了,还是怎么着。都在办喜事了,还不知道当新郎官。都说冲喜就能好起来。”李婆子把衣柜里的被子扯出来,三两下扯了外面的被罩单,换上大红的。   “带着大把嫁妆嫁过来的呢。外面早就传开了。那嫁妆啊,多的好几辆大马车来拉呢,统统都归你们家。”   陈俊的眼睛一阵生疼。他记得这被罩单是去年,范文娘新做好的。范文娘每天晚上,在油灯下,一边陪着他念书,一边做针线活。做了好几个月,那时候,自己还拉着范文娘的手说,以后一定不会再让她辛苦。   过去的日子,历历在目,过去的话,犹在耳边回响。但李婆子的话就好像刀子一样割在胸口。   一晃神的时间,李婆子已经把房间里收拾干净,陈俊抬头看向满屋子的大红囍字,在被子下的手慢慢握紧。   陈丰端着药碗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陈俊直挺挺躺在床上。陈丰慌了神,跑过去手探在陈俊鼻子边,擦觉还有微微的呼吸,才松一口气。   放下药碗,要扶陈俊坐起来。   “大哥,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陈丰一愣,眼睛随陈俊的目光落在窗边的大红囍字上。   陈丰动动嘴巴,“小弟,娘,娘都是一心为你好。等人过了门,小弟身边也能够有人伺候着,就不会多想些别的了。”   陈俊沉默了许久许久,“你们都知道了。”肯定中,带上一丝说不清楚味道的疑惑。   陈丰点点头。   陈俊忽然大笑,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笑声中带上无穷的悲哀,一边大笑,一边痉挛了身体,随笑声而来的咳嗽声,仿佛生生要把陈俊身体里唯一的生气挤出来。   “小弟,小弟…….”陈丰慌了手脚,一手扶住陈俊,一手想给陈俊灌水。陈俊反手握住陈丰的手掌。   “大哥……给我药。”伸出几乎只剩下骨头的手。陈丰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明白过来,手忙脚乱把药碗往陈俊手里塞。   陈丰把药往口中倒。陈丰又一叠声劝,“慢一点,慢一点。”   一碗药喝尽,“大哥,我想吃粥。”   啊?陈丰愣了愣,“好好,大哥去给你端来。”陈俊重病以来,吃药都是勉强,吃粥更是一天只吃一碗,现在居然主动要吃粥。陈丰心里开心,跑出门就去给弟弟端粥过来。   房门的帘子扬起,又落下来,遮挡去陈俊一双漆黑得有如深潭一般的眼睛。   当初文娘是否如同自己这般绝望,当初文娘是否…….   陈俊扯开嘴角,为了陈家,他已经做得足够多,孝顺父母,尊敬兄长。但他得到了什么……一直孝顺温和的文娘又得到了什么……   与其这样,倒不如……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 ☆、汤药   接下来几天,陈俊每天三顿粥,喝了粥吃药,还要吃面条,慢慢得可以坐起来了。何氏看见,还以为冲喜真的有效。一面觉得万一陈俊能够好起来,那么梁家的傻女儿岂不是平白捡了好运。何氏心里一会开心,一会懊悔,心情起起落落地,连带对着平兰都没好脸色。   平兰看见陈俊脸上多了两丝血色,心里不觉嘀咕,该不会是要死的人,突然不用死吧。   平兰仿佛看见大把的嫁妆插上翅膀飞走。   不得,不可以让到手的钱财跑了。平兰咬咬牙,眼里闪现出一丝狠毒。   陈俊斜靠在窗边,平兰的表情落入眼里,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就等着你出手。   陈俊低头看着自己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这双手从小没干过多少农活,因为念书上有天赋,从启蒙开始,几乎每天都和书本,笔打交道。自己承受了陈家的养育之恩,现在就要用这双手亲手斩断这段恩。   傍晚时分,平兰端了一碗汤药送入陈俊的房间,殷勤为陈俊放入枕头,又送来湿帕子。   陈俊的脸色在油灯的光下,带上几分鲜艳。   “有劳大嫂。”   陈俊的客气让平兰吃一惊。   “终究是一家人,而且以后新人进门了,还需要大嫂多帮忙照看。”   平兰扯扯嘴角,打了一个哈哈。新人,不就是一个傻子,陈俊这个笨的,还以为何氏会给他找一个好的。   “这药要是冷了,味道就变腥,小叔先喝药。”边说边把药碗往陈俊手里塞。   陈俊抬头要接,碗刚碰着,手一转,状似无力,汤碗直接碰一声掉在地上。   看见地上四溅的药水,平兰黑了脸。   “我这手上没力度,浪费了大嫂一番苦心。”   “没事。”平兰扯扯嘴角,“我再给你送一碗过来。”   “有劳大嫂。”陈俊目送平兰气冲冲冲出房间,嘴角一扬。平兰贪小便宜,是个利用的好对象。   对于地上的汤碗渣渣,平兰居然连收拾都不收拾一下,直接跑出去。陈俊想了想,抬腿从床上坐起来,脚板在破碎的汤碗边上擦过,滴滴鲜血的血珠洒在地面。   陈俊手臂一扫,把窗户下摆放的笔墨纸砚统统扫落地面,砰砰砰的响声惊动前院的人。   陈丰和何氏一前一后赶过来,平兰端着药也跑过来,刚入门,看见站在前面的陈丰和何氏,平兰面色变了变,悄悄往后挪。   “大嫂。”陈俊哪里会让平兰有机会走出去。“是我不中用,又让大嫂跑了一次。”   陈俊一句话,让陈丰和何氏的目光都转到平兰身上。   “刚才大嫂送药给我,我手上没力,打翻了药碗,连累了大嫂又要帮我取一碗过来。”陈俊一脸诚恳为平兰解释。   何氏当场黑脸,劈头劈脑就骂“你这个没脑子的,就不会帮着手,帮忙拿着碗。”   “小弟,你的脚。”陈丰皱眉头看着地上的血。   陈俊虚弱笑笑,“刚才大嫂匆匆出门,我想着地上有碎片,要是踩着了,怕会流血,就想自己下地收拾。只是刚下地就头昏。”   下面的话陈俊没说,但陈丰和何氏都明白,头昏,所以踩上碎片,然后脚就被划破……   何氏冲过去,扯着平兰的头发,扬手就打,“你这个没脑袋的,打碎了碗就不会收拾干净,你是故意让人踩上去的,是不是!”   平兰委屈看向陈丰,只见陈丰眼睛里也有不满。平兰的心忽然下沉,不对劲,小叔很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   平兰一边躲闪,一边偷偷看一眼陈俊。陈俊一脸虚弱,斜靠在床边,脚上的伤口已经止住血。察觉到平兰偷偷看他,陈俊冲平兰微微一笑。   平兰身体一僵,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对,就是这点不对劲。   往日陈俊哪里会这样对自己笑。不,不是说陈俊平时不对自己笑,但是从来不会这样皮笑肉不笑的笑。   平兰张大嘴巴就要说,陈俊哪里会给平兰机会。   “大嫂手上的汤药可是要给我的。”   平兰的心直直往下沉,手里的汤碗好像烫手的山药,想丢出去,但平兰哪里敢丢出去。一手捂住汤碗,含含糊糊说,“这药冷了,我去换一碗。”   “大嫂。”陈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药是大嫂刚端过来,怎么会冷呢?大嫂……”   平兰脚步一滞。   何氏伸手就抢过药碗,用手在碗边碰一碰,何氏瞪了平兰一眼,“你又弄什么幺蛾子。”边说,边把药碗递给陈俊。   平兰张张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陈俊伸手接过药碗,送到嘴边。平兰一颗心吊在喉咙上,不上不下。心里说不清楚到底是希望陈俊喝下去,还是不希望。心底里隐隐约约有一种期待,或许能天随人愿。   药碗就在嘴边,陈俊却偏偏抬头,慢条斯理看一眼药碗,又看一眼平兰。平兰只觉得眼前发黑,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平兰瞪大眼睛,仿佛看怪物一般瞪着陈俊。但是怎么可能知道,明明是自己亲手下药,没人知道,自己谁都没说,为什么他会知道。   “你做什么?”   平兰的异样引起陈丰注意。听见陈丰的话,何氏回头,发现平兰在不断颤抖,一脸惊恐。   “这药的味道闻着似乎不对啊。”陈俊轻轻插了一句,“往日喝的药都是带上一丝酸,这样怎么闻着有些涩。是换了方子,还是换了大夫?”   何氏和陈丰顿时看向平兰。   平兰脸色惨白,手脚惊得不知放在何处,在两人逼人的目光中,平兰两脚颤抖,想转身就跑,但偏偏两脚像生了根一样,牢牢扎在地上。   陈丰和何氏如果原来只是奇怪,现在是绝对相信平兰在陈俊的药里面做了什么。   陈丰劈手把平兰打翻在地,何氏骂骂咧咧,想找绳索把平兰捆起来,一时没找着,随便扯了一条被单,把平兰手脚都捆住。   陈丰冲出去请大夫,何氏对着平兰的脑袋一顿猛抽。   陈俊把药碗稳稳放在桌上,垂下眼睛,耳边是平兰的哭泣和哀求,何氏的叫骂。一会儿,声音中又多了陈老秀才的骂声,“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陈俊悄悄扬起嘴角,是啊,不就是家门不幸。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陈俊要做什么? ☆、设局   陈丰回来得很快,带回来的人不是常在木水镇请的大夫,而是一个面生的中年人。何氏看见陈丰请来的人,愣了一愣。   “这位是都城来的大夫,和清河县回春堂大夫的好友,这次来,本意是带童子过来看看村里风光的。我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回春堂孙大夫和这位先生的马车。原来想请孙大夫过来,但孙大夫说这位先生的医术更在他之上,他就不来了。”   陈丰一长串话,听得何氏一愣一愣的,不过何氏总算听明白陈丰话里的意思,就是这个中年人,是一个比清河县回春堂大夫,还要高明的人。   高明就够了,何氏连忙请中年人进房给陈俊看诊。   中年人进门,先是一皱眉,坐在陈俊床边,手搭在陈俊手腕上,好一会儿,又端起放在柜子上的药,在鼻下闻一闻。   “这碗药,你可有喝下去?”   陈俊摇摇头。   何氏追问,“这药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害人性命的东西。”   “有是有,不过倒不是害人性命。”   趴在地上的平兰身体一动,像捉住救命稻草一般扑上来,“我没想害小叔的性命,婆婆,我真的没害。”一边说,一边往中年人身上扑,“先生为我做主啊。”   中年人脸色嫌弃的神色一闪而过,不着痕迹站起来,避开平兰的动作。   “害人性命的药没下,不过下了好些让人腹泻的药。这位公子脉搏弱,是积病多时,一碗药喝下去,自然是不会立即要人命,不过会让这位公子腹疼腹泻,连续泄上三天。普通人要是腹泻三天,尚且难受,更何况这位公子久病,就算勉强止住腹泻,内中元气也损伤殆尽。不出两月,就会药石难治。”   中年人说的清楚明白,何氏和陈老秀一脑袋的汗,看向平兰的目光尤其不善。以为她是个泼辣的,没想到还是个心狠的,知道要害人,还不能露出把柄给人捉住。   陈丰看向平兰的目光带上更多的凶意。   平兰自己都愣住了,中年人分析得极其透析,问题就是为什么这话说出来,就和卖药给自己的那个货郎说的话一模一样。   平兰还没有想出所以然来,那边何氏已经扑过来,扯着平兰的头发往外扯。   “贱人,跟我去见官。”   平兰尖叫一声,两手扣住门边,死活不肯被拖出去。   “小叔,小叔,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是我鬼迷了心,是我错,求求你,看着凯哥的份上,放我一次吧。”   平兰一边哭,一边喊“凯哥,我可怜的凯哥,你没了娘,怎么办啊……”   陈凯跑进来,抱住平兰,跟着平兰嚎啕大哭。   平兰见了儿子,更是不肯放心,两母子就这样抱头痛哭。   陈俊脸有难色,看看陈丰,又看看陈凯,似乎挣扎了一会儿,才出声。   “娘,这事……”   “小弟,她要害你性命,这种人,留不得。”出言的是陈丰。   陈俊看一眼大哥,陈丰面上有犹豫,有挣扎。陈丰看见陈俊看向自己,竟然一咬牙,走过去,强行扯开陈凯,平兰惨叫,两只手疯了一样,死命想抢回儿子。陈凯被抱走,两只小腿拼命蹬,挣扎着要扑向平兰。   “大哥,这事我不追究。”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陈丰松了手,陈凯立即扑向平兰,“娘亲。”   平兰死死抱住儿子,眼泪鼻涕满脸都是,也顾不上擦一擦,手脚并用爬到陈俊床上,用力磕头,“小叔大恩大德,平兰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要报答小叔的大恩。”   “我要你的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的报答做什么。”陈俊冷笑,“不追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凯哥,也是为了陈家。”陈俊转头看向一直不做声的陈老秀才,“父亲,家里有了害人的媳妇,送去衙门自然可以将罪人绳之于法,但是于陈家的名声却是有碍的。举人试后,进士试,还需要有当地的官员或者耆老出荐书,如若这事传到衙门,恐怕对父亲的前途有障碍。”   陈俊说得很巧妙,陈老秀才能不能考上举人是未知之数,但是对于陈老秀才来说,考举人是囊中物,迟早可以考上,而且陈俊故意往大里说,重点指出进士。   果然,陈俊说完,陈老秀才就一脸犹豫。   “以后凯哥也是要进学,若是让他的先生和同学知道她母亲的所为,又将会如何看待他呢。”   平兰趴在地上,拼命点头,两眼乞求。   “小弟,你受的委屈……”   陈俊微微一笑,“我受的委屈不打紧。总不能让家里都受累了。”   陈老秀才点点头,“这话有理。”顿了顿,“你身子本就是挨日子,不能因为你,让家里的名声丢了。”   陈俊心里一疼,即便是早就布下的局,听到父亲这样说,陈俊心里也是难受得很。但事情已经走到现在,只能继续走下去。   “还有一事,之前的大夫诊脉,总是含糊不清,现在既然请了都城的大夫过来,不如请再诊多一次脉,瞧瞧,我这身体是否能好起来。”   这事实在简单不过。何氏和陈丰连忙请中年人再一次为陈丰诊脉。   中年人弯弯嘴角,认真摸了一会儿脉,“脉象是虚了些,不过不打紧,服药,养着,最多一个月就能大好。”   这话一出,何氏和陈丰都大吃一惊。何氏更是说出来,“不是痨病,也不是等死。”   “哪里庸医说的糊涂话。”中年人一甩袖子,满脸气愤。   何氏顿时呆若木鸡,原来以为陈俊必死,才定下那门亲事,现在陈俊能好起来,这门亲事就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下去。但是亲事到现在,该走的流程都走了,就差最后亲迎,现在说不娶,很有可能被梁家告官。何氏顿时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这样也是好的,新娘子就要入门,我要是好不起来,岂不是坏了别人的一生。”陈俊仿佛没看见何氏难看的脸色,继续自言自语,“请先生开方子。”   何氏反复搓手,“这,这真的能好起来。”   中年人冷笑,“要是不能好起来,你就上都城拆了我回春堂的牌子。”   何氏缩了缩脖子,拆牌子这话都丢出来,那就肯定能好起来。顿时更慌,眼睛看向陈老秀才。   陈老秀才也是满头大汗,瞪了何氏一眼,一甩袖子,“荒唐!”转身,居然直接就走。   何氏没了主意,慌得手脚发抖。这时候,不需要陈俊追问,陈丰就能把何氏逼问得把所有事情都吐出来。   知道何氏居然给陈俊找了一个傻子,陈丰气得脸色发红,深深吸了几口气,“这事不行。”   “银子都收下来,也花出去了,要是那家人报官……”   报官,骗婚的罪名肯定跑不了了。何氏越想越怕,看着陈俊,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将错就错……   陈俊看见何氏看向自己的时候,就知道何氏肚子里面的主意。陈俊笑笑,幸好已经是要离开,幸好已经是冷了心肠,否则,又将是如何绝望的境地。   “娘忘记了,进士考试,是需要荐书,我若是讨了一个傻子进门,不论我是否可以考到举人,进士这门槛是再迈不过去,不单是我,就算是父亲,凯哥日后都是迈不过去。娘,可是想清楚了。”   何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捶胸口,说自己为了陈俊的病花了多少心思,多少时间,求了多少菩萨。因为怕陈俊死后孤单,才想给他讨一门亲,但好闺女哪里能找上,只能找不要多少聘礼,甚至带上大笔嫁妆的,这样,即便陈俊死后,那么嫁妆还是能留在陈家……   何氏一边哭,一边巴拉拉说了一堆话,一边手,一边用手指捂了脸,眼睛从手指缝里往外看。   陈丰听得浑身不自在,想起来走出去,又觉得不合适。平兰早早就爬了起来,拉着陈凯缩到角落边上去。   只有陈俊一人脸上带着笑。   何氏看见陈俊在笑,心里一阵发虚。   “这事要解决也不难。”   在何氏闪亮有神的目光中,陈俊慢慢说出自己的答案,“分家就可以了。”   分家……   何氏先是一愣,继而一拍大腿,对啊,分家,把陈俊分出去,就和陈家没关系了,陈老秀才和陈凯的以后的前途就保住了,陈俊又能得到大笔嫁妆,虽然讨了一个傻子有些可惜,但是大笔的嫁妆,以后买十个八个丫头,生十个八个小子也不成问题。   而且就算分家了,陈俊还是自己儿子,自己有事,陈俊总不能丢开手不管自己。自己想要钱,还能问陈俊要。陈俊没了前程,岂不是可以专心给陈凯启蒙。日后一个进士也是妥妥的。   何氏越想越觉得对,立即用手一抹眼泪,上前拉住陈俊的手,“娘就知道你孝顺。这事就这样办了,娘就让你爹去请人过来,写分家的文书。”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评论,求收藏 ☆、分家   都说人心是偏的,陈俊自问自己没对不住何氏和陈老秀才的地方,但耐不住两人的心总是不自觉往外偏。   陈俊点点头,“也好,那就连退婚书也写了吧。”   什么?退婚!   何氏吃了一惊,“这,这退婚又是怎么一回事。”   “娘,总不会真的让孩儿娶一个傻子吧。”陈俊反问。   何氏动动嘴巴,心里虽然很乐意,但是嘴上却说不出来,“那家人可是带着大把的嫁妆,而且说了,有陪嫁的院子,你分家出去之后,就可以住在陪嫁的院子里面,而且大把的嫁妆可以随便花,买上多少人都是可以的。”就算生上多少个儿子,都没人管你。   “孩儿自问在家里,孝顺父母,从不背叛父母的意愿,但这桩婚事,孩儿真的不能接受,更不能让步。”   何氏还要再说什么,房门碰的一下被推开。   “既然要退婚,分家书就不用写了。”陈老秀才黑着脸走进来。   陈俊似笑非笑看向缩在墙角的平兰母子,“大嫂意图毒害我,这事,人证,物证俱在。”   “逆子!”陈老秀才举手就扇陈俊耳朵,陈俊没有闪避,生生接了这一巴掌。   “顺了父母之命,娶了傻子就不是忤逆。既然如此,不如就请大哥休了大嫂,让大哥娶了那家的女儿,然后让大哥分家出去。同样大把的嫁妆随便花用,同样大把的银钱买人,而且大哥已经有了凯哥,也不用担心日后没人承继香灯。”   平兰一听,立即抱住陈凯,两人一起拉住陈丰的衣袖,一个喊“爹,我要娘亲,”一个喊“夫君!”凄凄切切,十分悲凉。   何氏没了主意,看看陈俊,又看看陈丰。陈俊的主意似乎不错,平兰犯了错,休了也是好,陈丰的日子以后也就不怕了。   陈老秀才盯住陈俊,“你的主意定了?”   “定了。”   “分家可以。退婚也可以。不过家里花用的银子,需得你自己筹齐。还有,若是官府捉人,也需你一力承担。”   陈俊点点头,“可以。”   何氏傻了,那么大的两件事,居然就在父子两人之间三言两语就处理干净了。何氏目瞪口呆之后,还想争执一二,被陈老秀才狠狠瞪了两眼,就偃旗息鼓,不敢多言。   请人过来,写文书,陈俊是净身出户。陈家的田地,银子,一分不要,而同样,陈俊不需要承担奉养陈老秀才和何氏。而当初给陈俊做媒的媒人兰也都被请过来了,何氏以为媒人兰肯定又要纠缠一番,谁知道媒人兰干净利落拿了退婚书,还有陈家退还的银子,立即把陈俊的八字还回来。   媒人兰的爽快让何氏吃了一惊,而陈老秀才看向陈俊的目光中就带上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等一切尘埃落定。被陈家请来的老人一边摇头,一边离开陈家。   陈俊把分家的文书折叠好,收入怀里,“家里的一切,就拜托兄长了。父亲和母亲,请劳烦兄长侍奉。”   陈丰动动嘴唇,家里这样分配方法,陈丰为陈俊觉得不值,陈丰也不想把所有的田地都拿过来,但陈俊在分家的时候,当着所有请来的老人面前,亲口说不要任何田地银子,净身出户。陈丰也不好说什么。   “小弟,要不等你身体好了一些,再离开。”   “迟走早走都是要走。也不碍这些时间了。”   陈俊支撑着站起来,向陈老秀才和何氏行了跪拜大礼,“儿子要走了,望父亲母亲珍重。”   说着,陈俊站起来,转身出门。   陈丰拉着陈俊,“衣服也收拾两件再走。”   陈俊点点头,“是要收拾,衣服都是文娘花了心思做的。”   一边正在抹眼泪的何氏听见,心头一塞。   等陈俊收拾好衣服,提着小包袱出门。看见陈凯可怜兮兮站在门口等他。   陈俊拍拍陈凯的脑袋,“房间里的书籍你尽管拿去,以后好好跟着爷爷念书。孝顺父亲。”   陈凯点点头,看向陈俊的目光中带上几分惧怕。   “你娘亲会留在陈家,我不会对她怎么样。今日的事是对她过去的所作所为的惩罚。你要记住,倘若你娘亲没有害人的心思,我也算计不到她头上。她要害人,就不能怪我没情。”   陈凯连连点头,看向陈俊的目光中更添几分惧怕。   陈丰送陈俊出门,“小弟你要去哪里?”一切安定下来,已经是天近黄昏,镇上的人家,每家每户都飘起炊烟,淡淡的饭菜香从风中飘来。   “到县城的寺庙里住一顿日子。”   “大哥送你。”   看着陈丰拉住自己的手,陈俊慢慢推开,“以后,父亲和母亲就劳烦大哥照顾。”   陈丰不想放手,心里面隐隐有一种感觉,这次放开,可能陈俊以后都不会回来。陈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当陈俊一点点推开自己的手,陈丰就知道,这个预感没有错。   “小弟……”陈丰哽咽。   “大哥,虽说分家了,但爹娘在此地,每逢年节,即便我不能前来,也会写信回来给爹娘请安。大哥尽管放心。”   黄昏暗淡的光线,陈丰只觉得面前的陈俊陌生了许多。   “小弟在外面保重。”陈丰擦擦眼泪,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碎银子,“这些,”   陈俊把银子往陈丰怀里一塞,“我用不上这些,大哥留起来孝敬爹娘吧。”   陈丰愣住了,就趁着陈丰发愣的时候,陈俊转身上了马车。   陈丰看着黄昏上走远的马车。车子是中年人坐着来到木水镇,走的时候,把陈俊也带走了。陈丰想想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却是说不出来。仿佛一天之内就把所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一遍。妻子企图暗害小叔,小叔退婚,分家。桩桩件件就在这天之内发生,处理,结尾。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手在操控着种种的一切。   陈丰站在陈家的院子门前,一直看着,直到马车完全消失在远处。   当陈丰回到堂屋,何氏看见陈丰,又捂了眼睛哭起来。   陈丰笨嘴笨舌,安慰何氏,“小弟说了,以后还会回来请安。”   “就不该让他分家出去,我生的儿子,怎么能让他分家出去。”何氏一边哭,一边埋怨陈老秀才。   坐在昏暗的堂屋中央,陈老秀才的脸色在黄昏的光线下,暗淡不清。   “你以为不分出来,今日的事就能安生下来。”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手把手启蒙,教起来的儿子,陈老秀才古板,但心里也是有些清楚。要真是顾及陈家的面子,就不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如此折腾。陈俊这样做,是不想再待下去。   陈老秀才心里也是憋了一道气,没想到自己被儿子摆一道,这比当初平兰当街推自己一把还更加难堪。   “只要把下毒的贱人休出去!”还在纠结平兰下毒的何氏,一脸咬牙切齿。   “笨!”陈老秀才狠狠一拍桌子,“休出去又如何。让大儿娶那傻子,还是让小儿娶。”   何氏看看陈丰,有些犹豫,“带着那些嫁妆,得吃好些年,这辈子就不用发愁,还能帮衬家里。”   陈老秀才扬起手掌,何氏慌得瞪大眼睛,陈老秀才的手掌在空中停留了许久,颤颤抖抖放下来。“笨!蠢!没见识!”   何氏被陈老秀才一顿骂,又嚎啕大哭起来,“当初这门亲事也是得你点头同意啊。”怎么到现在,反而是她的错。   陈老秀才捂着胸口,喘了几口粗气,“以后,别让你那媳妇出门,省得丢脸。”这话是对陈俊说的,“翻过这年,你去找媒人,重新给大儿找一个好的。”   何氏立即止住哭泣,“那个贱人怎么处理?沉塘还是报官?”   “随便你。”陈老秀才甩甩袖子就走。   陈丰犹豫了一下,扶着何氏坐下来,“平兰这些年,也挺孝顺,而且凯哥还小。”   “都要启蒙,还小,想当初,你像凯哥那么小的时候,已经帮着家里做事了。你莫忧心,以后,凯哥就养在我身边。我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好的,你就安心多生两个大胖小子给我。”   陈丰想到平兰今日所作所为,的确可恶,送去报官也是可以的,但她终究是自己发妻,平日对自己也是不错的。   “这事以后再说吧。现在离过年还早。而且,就算要休妻,总的有理由,等翻过年,我们要报官,哪里还有证据。”   何氏一想,对哦,现在的证据是中年人的话,还有那晚药。何氏立即起身,想到陈俊的房间去找那碗药,但是哪里还能找到呢。何氏气得拍腿大骂平兰狡猾。   陈丰看见空空的药碗,眼神闪了闪。拉着怒气冲冲的何氏回房间休息。   当两人离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房间的衣柜里冒出来。陈凯扶着柜门,手指扣在门板上。爹和奶奶要送娘亲去见官。为什么会这样?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才能留住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  一连好几章陈小秀才的内容,下一章,继续范文娘 ☆、遇见   马车上,陈俊斜斜靠在车厢边,冲中年人一拱手,“多谢郑先生相助。”   “举手之劳。”郑方还了一礼,“陈先生以后有什么打算?”   “先找一个寺庙养病。病好之后,倘若郑先生不嫌弃,俊愿为郑先生效力。”   郑方哈哈一笑,“陈先生太过客气,我郑方不过一闲人,不过有幸得入王爷眼,帮忙处理一些碎事。哪里有资格劳动陈先生。不过陈先生既然有意,等我回禀了王爷,再来定夺,可好?”   “一切有劳郑先生了。”   “陈兄身上有功名,以陈兄的才华,再往上一步,举人不是不能考中,何苦要……”   “这段时间,我算是想清楚了,功名固然重要,但连自己的妻儿也护不住,功名又有何用。我宁愿不要功名,也希望得妻儿回心转意。”   郑方点点头,“陈兄这份心意,嫂夫人知道了,必定感动。”   陈俊苦笑,眼泛泪光。郑方看见,便不再多言。   马车在官道上转了一个弯,没有进入清河县,反而在清河县外一个小小的寺庙前停了下来。   有小厮上来,扶了两人下车。   范庭君站在马车前。陈俊看见范庭君,冲对方深深一揖,“多谢兄长相助。”   范庭君扶起陈俊,脸色复杂。收到陈俊送来的消息,范庭君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帮陈俊一把。梁家拿走的不单是原来送出的银钱,范家在背后,给多了一倍,这样才能换到梁家同意退婚。不过这些陈老秀才和何氏均不知道。   范庭君也说不清楚,自己拿出一大把银钱帮陈俊解决这桩婚约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妹妹文娘,但文娘明明已经和离,最后范庭君只能化为一声长叹。   “你就在这里修养一段日子。我会命人送药物过来。有需要,就让庙里的小和尚告知我。”   “是,有劳兄长。”陈俊又是深深一揖。   送走范庭君和郑方,陈俊在小厮搀扶下,慢慢走进寺庙。   夜风吹过,吹干了眼眶边的泪水。深深吸一口气,冷冷的寒气从喉咙延伸到脏腑。冷冷的寒意让有些发热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   郑方临走前,深深的一撇,内里含义,陈俊很明白。本来,郑方已经准备为他处理梁家的婚约。但是陈俊坚持,要送信给范庭君,让范庭君参与进来,让范庭君为自己出面斡旋。   如此作为,不为别的,一为向范庭君表明心意,二为博取范庭君同情。要知道,和离后,范文娘可以再嫁,但是如果陈俊要想和范文娘复合,范庭君这一关必定要过,如果日后才想办法,不如从一开始,就让范庭君知道,自己对文娘的苦心,以及愿意为文娘舍弃家族。   等到日后,和文娘复合,范庭君也能帮忙分说。   只是眼下,还不能复合。   陈俊垂下眼眸,只有一个秀才的功名,还不够,要护住文娘,维护自己的小家,只有秀才的功名,还不够,他还要做的更多,更多……   郑方,王爷……陈俊回想当初考试前的偶遇,想想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那天夜晚,郑方的人偷偷上门,送来郑方的话。来人说的清楚,要是陈俊不满意婚事,郑方可以帮忙解决。陈俊心里清楚,这是那位王爷想还当初的人情,不过,陈俊却是不愿意就这样轻轻用掉人情。   不求别的,就求跟在郑方身边做事。陈俊原来以为自己一个小小的秀才,对方不一定看得上眼,不过看郑方刚才的表态,自己的要求似乎早在预料之中。   这样也好……   陈家折腾出风风雨雨,而在沧澜县的范文娘,正把好不容易发酵好的麦芽糖拿出来。琥珀状的液体散发淡淡的香味。之前准备的小麦长出麦芽,切碎后和煮熟的糯米一起发酵,很轻易做成麦芽糖。   范文娘把水梨切开,去核去皮,切成小块,把小块水梨放入小锅内,一边煮,一边加入麦芽糖,用长长的勺子,慢慢搅拌,升腾的热气带来阵阵的水梨香。   等小锅里面的水梨煮得发软变成淡黄色,范文娘挑起其中一块,尝尝味道,咦,味道竟然意外的好。   范文娘又把上回长福带回来的几样水果,分别切开,放入小锅里面煮。范文娘发现,麦芽糖作为调味,真的非常好,但多一分,煮出来的水果就是显酸味,少一分,又会多一分甜腻。必定要不多不少的量,才能做出满意的味道。   直至傍晚,范文娘把所有做好的水果,分别放入不同的小罐子里。东西是做出来,但是保存还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范文娘让长福准备好车子,明天一起到县城外的山上转一圈。   次日清晨,范文娘带上陈敏,芸香出门,长福嫂留在家里。   一直被拘在家里,突然能够出门,陈敏很兴奋,一会儿挑起窗帘往外看,一会儿抱着范文娘的胳膊说今日要吃多少种水果。   马车来到山脚,山道难行,一行人只能步行上山。   陈敏蹦蹦跳跳,一会儿冲到前方,摘了两颗不知名的小花跑到范文娘身边,献宝一样递给范文娘,一会儿跑到后面,去看农家小孩子在地面挖蚯蚓。   芸香跟在陈敏身后,不一会儿就累得鼻尖冒汗。   “太太,这里往上走,水果会多一些,山脚下的果树,多被附近的小孩子摘走了。”长福一边引路,一边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范文娘举目四看,山脚上的果树,除了顶端还有几颗果子,在下面的树枝上都是光秃秃的。山脚往上,只有一条小道,也说不上是小道,是走的人多了,踩出一条相对平整的路。   到了半山腰,果树越来越茂密,玩累了的陈敏,开始抱着芸香,闹着要坐下来睡觉。长福抱起陈敏,陈敏乖乖把脑袋靠在长福肩膀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开始犯困。   再往上,光线开始变得昏暗。光线从树枝间隙中洒下来,落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一个光斑。   树木婆娑,行走间,呼吸中,闻到水果飘散出来的香气。   “这里的水果,最迟结果到什么时候?”   “听附近的农人说,入冬前一个月,这里就不结果子,等到入冬,树上没摘下来的果子,都会烂掉,但是等到来年的夏初,又会开始结果。”   范文娘算一算,结果期长达半年。   顺着山道拐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道小溪从脚上蜿蜒而出,潺潺的流水声,迎面而来清新的空气,让人心声一震。   “这里竟然有这么一个好地方。”沿溪流往前两步,范文娘止住脚步。   前方一个木头茅草搭起的棚子里,有一个人正自斟自饮。   那人也听见说话声,回头看过来。   四目相投,范文娘认出,这人正是回春堂的孙大夫。   孙大夫看见范文娘一行人,也很奇怪。不过,就是看一眼,继续自己喝酒,完全没有搭理范文娘一行的意思。   继续看见了,总要打声招呼,范文娘领着家人,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这个木棚内里有乾坤。远看是木头和茅草搭成的,其实不过是在外面掩人耳目,里面有长榻,有圆桌,还有暖酒的小炉,一应俱全。   范文娘看见这些,心里有些犹豫。   “孙大夫。”   孙大夫点点头,“夫人自便。”   范文娘倒是很想自便,不过眼下有一个问题一定要弄清楚。“有一个问题,虽然冒昧,但还请大夫指点。”   孙大夫现出一副你可以不来打扰我的表情。   范文娘硬着头皮问,“这座山头可是孙大夫家里的产业?”   孙大夫睁开眼睛,看向范文娘的眼神里带上几分诘难。   范文娘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张嘴要解释。谁知道孙大夫起身就走。   “孙大夫莫要误会,我只是想……”   唉,看着被树枝挡去的身影,范文娘拍拍额头,这是开罪了孙大夫了吧?事后再想办法解释吧。   回头看见依然留在木棚里的家具。范文娘不由皱眉,这些家具看着简单,家具上面连装饰雕刻的花纹也不多,不过以范文娘的目光来看,这家具用的木材都不简单,至少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用得起,而且,用得起的人家,都不会把这些家具随便丢在一个山头上。   这孙大夫的身份,值得商榷啊。   “长福,你去县衙查清楚这些山地有没主家,如果没有主家,就买下来。”   长福应了下来。   山地一行,范文娘确定了自己想要的,回到家里,把留在罐子里的水果块拿来出,吃一口。味道变酸了。   范文娘叹一口气,保存的确是一个问题。用盐,会影响味道,用酒泡,或许可以行得通,但是这酒不能是烈酒,需要味道清淡,夫人小孩子都碰了都不会受影响的清酒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收藏,求评论 ☆、离山   接下来这些天,范文娘埋头尝试各种酒,把长福从各种渠道买回来的酒,或清淡,或浓烈,或香醇的酒水,一一和水果混合,保存,尝试找出一种可以延长保存时间的酒。   但始终没有找出想要的味道出来。调制出来的水果,要么香味被酒水掩盖,要么就是两种味道格格不入,要么就是平淡无奇。   范文娘愁得直揉额头。没有好的保存方法,做好的水果紧紧能保存一天,一天能够走上多远的路。快马也不过从沧澜县到府城,要是更远的都城,或者南边的县城就更更不容说。   这门生意难啊。   正屋的门被人轻轻敲响。范文娘转身看向窗外,发现光影开始偏西。   因为范文娘吩咐过,这间正屋不能随便进入,因此长福和长福嫂都只在外敲门,而不敢随意推门。   “孙大夫过来了。有几句话要同太太说。”   孙大夫……   范文娘揉揉脑袋,忘记了今天是和回春堂孙大夫约好看诊的时间。这会儿,应该已经是给陈敏诊好脉。但单单让自己过去,难道陈敏的身体有什么变化。范文娘心中一惊,连忙快步出门。   后院,孙大夫背着手,站在那爬满牵牛花的棚子前,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孙大夫回头冲范文娘点点头。   长福立即退到月亮门边候着。   “我儿的身体何是……”   “小公子身体没碍,不过下次带小公子出外旅玩,记得把他身上汗湿的衣服换下来,湿衣服沾身上暖干,寒气入体,对小公子的身体很不利。”   范文娘连连点头,那天爬山,因为陈敏闹着要睡觉,自己又担心帮陈敏换衣服会吵醒他,所以只是用手帕,给陈敏擦拭了一下身体,没有换衣服。没想到孙大夫把脉,居然连这些都能够知道。   范文娘原来对孙大夫有五分的相信,现在变成是十分了。   “还有一事。出门活动,对小公子的身体有好处,日后,有机会,可以多带小公子出门。”   范文娘听了又是连连点头。   “最后一事。”孙大夫顿了顿,“离山,我听说你家的下人买了下来。”   范文娘想了想,记起那天从山上回来,第二天,长福从外面回来,就交给自己几份契约,的确就是附近那几处出水果山头的契约。离山,这是孙大夫给那几座山起的名字?   “正是我家买下来。”   孙大夫走过来,向范文娘弯腰行礼,“在下有不情之请。”   那就不用说了。这个念头紧紧在范文娘的脑袋转了一圈,就悄悄溜走,范文娘可不敢说出来。   “和这几座山有关系。孙大夫,我让家人买下这座山,是为了山上出产的水果。这山上的水果于我有用处,所以转让这山地的事情,孙大夫就不用说了。”   孙大夫停下脚步,想了想,“离山于我有别的意义,原来是想请夫人割爱……”   范文娘想了想,长福买了回的山地,连绵在一起足足三块,山地便宜,而且种不了粮食,本来不会有人买,就算有人家买回来,也是作为家里的庄子,每到夏秋,带上家里人来打猎,因此买山地的银钱是极便宜的,每年要向县衙缴纳的银钱也是有限。   长福不知道范文娘想做什么,不过跟在范庭君身边多年,多少有点商人的触觉,范文娘让他买地,就一次性把连绵在一起的山地都买下来。在商,无论之后范文娘要做什么,都把最基础的控制住。不怕被人从后抽板子。   “这次买回来的山地有三幅,虽然离山对孙大夫有额外的意义,但这山地于我家的生意也是极重要的,不如这样吧。离山上一草一本,一花一果,我会约束家人不做破坏。但这山地,却是不能让出来。”   山上的水果可以暂时不要,反正有三座山,附近两座山头出来的水果,品质怎么样,范文娘还不清楚,不过料想应该不会太差,做来制作成品也是可以的。这座对于孙大夫有意义的离山不能给,但可以就这样放着。名义上的地主还是她,范文娘,但是山,还是那座山,她的下人不会上山做任何惹孙大夫不开心的事情。   范文娘点出自家生意。孙大夫明显也明白范文娘的意思,脸上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劳烦夫人。十日后,我再为小公子诊脉。”   等孙大夫离开后,范文娘招来长福,叮嘱他多留意孙大夫的事。   长福点点头,即便范文娘不提,他也会去做。从前他不知道范文娘买山地做什么,既然知道是做生意,而且是坚决不出让的,但必定是大生意。孙大夫想要离山的原因自然是要打听清楚。   范文娘看看天色不早,转身去了四个小丫头的房间,检查他们的绣品。   秋平和冬彩已经掌握了基本功,正学着描花,下一步就是下针刺绣。春暖和夏荷已经绣出两幅勒杜鹃。把两日的绣品放在一块。范文娘看出区别。春暖前后两幅具是一模一样,一样的下针方式,一样颜色的绣线,两幅放在一起,好似是一起绣出来一般。而夏荷的两幅勒杜鹃就有差异。前一副是带上绿色的叶脉,后一副上面多了两只蝴蝶,勒杜鹃的颜色也变成深红。不过也仅仅从大红变成深红而已。   “你们看这花的颜色,从花叶蔓生处,鲜红慢慢变成暗红。颜色不是一成不变,刺绣的时候,需要留心观察。”   范文娘指点出花叶上颜色的变化。春平有些懵懂,但夏荷咬着嘴唇似乎明白,又视乎不明白。   “你们继续绣勒杜鹃,不过这花叶的颜色分两种,一种深红,一种大红。还是和从前一样,绣好了,我自会来检查。”   两个小丫头连声应是。   从厢房出来,范文娘慢慢踱步,在后院的小院子里,一边遛弯,一边放散了自己的心思。   水果这门生意还需要添加一个保存的方法,酒水方子还得继续找。绣坊的事情,自己的麻雀图还有两天就可以做好,让长福带上府城交给锦绣坊。但是不能只靠自己一个人刺绣。绣坊还需要别的生意来维持。   范文娘盘算一下手上的银钱,扣除买地买人,剩下的至少能用到明年夏天。   绣坊中除了接宅院里面的定制服饰之外,大量的成衣也是生钱途径之一,而其中最有赚头的,就是每年夏冬两季,朝廷募集的夏冬衣衫。这些衣衫不是给宫里面的皇帝妃子的,是给四境的士兵的。   这类的成衣批量大,布料,手工不需要太精致,做到结实,就能卖上大价钱。   不过这类的生意都是有人把持。普通人根本接不上这些单子。能够接上的,都是转了好几手,中间被人盘剥了好几回。不过即便是这样,依然是有赚头。   要是能够接上这些单子,即便是数十件也是好的。范文娘心里想着,盘算一下时间,觉得应该能吃得下,现在关键是怎么找到这些单子   明年的夏衣募集,应该已经下来,现在需要找人打通关卡。   范文娘转转手腕,走向书房。长福应该把自己的消息透露得差不多给哥哥范庭君知道,现在自己也可以适时向范庭君求援。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为收藏哭泣呢,喜欢文文的亲,请抬抬手指,留一个收藏吧 ☆、师傅   范庭君收到范文娘的求救信,当下笑笑,立即就给文娘回了一封信。把信封好,范庭君递给小厮,“去后院问问夫人,有什么东西需要给小姐送去的,让夫人一并收拾了,让人一并送过去沧澜县。”   小厮找了后院的妈妈传了话,而当话传到靳馨耳朵里的时候,正在逗儿子玩的靳馨脸色笑容敛了敛,不过旋即回复正常。   “去把仓库里的棉布,还有陈年的一些料子都收拾起来,还有农庄上送来的野味也收拾一些出来。”   身边的妈妈犹豫了一下,靳馨一边轻轻摸着儿子的小脸蛋,一边说,“我知道奶娘在担心什么,夫君那里,我自然会去说。”   当晚,靳馨就把自己的安排说了一次,“文娘现在买回来的人还在练手,布料是少不了的。但太好的布料用来练手未免浪费,不如送一些棉布料过去,练手了还能给买回来的丫头做一两套衣服穿穿。那些积年的布料,我想着,与其放在仓库里压着,还不如让小姑帮忙看看,有没法子盘活一下。”   范庭君听了点点头。“我开始听人回报,说你送了积年的料子过去,还想着是不是下面的人在糊弄你,没想到我家夫人也是有生意人的头脑。”   靳馨脸上微红,“夫君说的什么话。文娘要好的料子,我舍了自己衣服不要,也要给文娘送的,但是我听长福嫂送回来的话说,文娘一心要做一个绣坊。做绣坊最需要的就是人,这绣娘练出来的功夫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出来的。多送些料子,于我们可能用不上,不过于文娘,或许有用处。”   范庭君听了连连点头,“夫人有理。”   隔日,范家准备的东西,连同范庭君的书信一起送到沧澜县。   范文娘看了哥哥信,知道哥哥已经托人领到了一批大约50件的夏衣。文娘心里暗暗开心,这是绣坊第一笔生意,虽然生意不大,不过对于一个只有四个小学徒的绣坊来说,实在是一笔不错的生意。   范庭君信里面提到这批衣服的料子会随后送过来,让文娘把衣服做好之后,再送回去。   范文娘拿着哥哥的信看了两遍,除了说生意上的事情,还说了让范文娘注意身体,别太劳累了。   范文娘放下信,看向窗外婆娑的竹影。陈敏在石子路上蹦蹦跳跳,和芸香玩捉迷藏。   哥哥没提到木水镇,没提陈家,范文娘以为,哥哥会以讽刺的口味说说陈家最近的事情,但是范庭君没有,好事没有,坏事也没有。   范文娘不知道,范庭君在写信的时候,也是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犹豫要不要把陈俊分家的事情告诉范文娘。最后范庭君没有写。陈俊如果想和范文娘破镜重圆,那么就得陈俊这件去说清楚。   绣坊的生意有着落,范文娘吩咐长福准备马车,去一趟府城锦绣坊。   东宁府城锦绣坊是都城锦绣坊的分支。坊内有两个师傅,其中一个就是范娘子。当长福挑起车帘子引了范娘子入内,范文娘伸手握住师傅的手。   范娘子笑笑,轻轻拍拍范文娘的手,“回家在说。”   车厢内,范文娘和范娘子两人相视,范文娘觉得范娘子两鬓边白发丛生,而且眼睛比多年前混浊了许多。   范娘子反而不介意笑笑,“当绣娘的,即便挂上一个师傅的头衔,也是累眼睛的活计。眼睛坏掉是迟早的事情。你年轻,别那么轻易就透支了自己的身体,早早走上师傅的旧路。”   范文娘心里一酸,握住范娘子的手紧了紧。   范娘子和女儿租了一个一进的小院子居住,除了母女两人,还请了一个婆子负责烧饭打扫。   范娘子的女儿出来向范文娘行了一个礼,小姑娘不过十六的年纪,但两只手手指上已经起了茧子,眼睛看人的时候有些恍惚。范娘子没有让女儿多说话,行了礼就让她回去。   范文娘看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平儿最近几年都在努力练习针法,论起天赋,平儿不过平平,唯一可取的就是勤奋。不过太勤奋也不见得是好事。”   “平儿的眼睛……”   “是啊。为了学习我的绣艺,平儿瞒住我,偷偷在夜里练习,伤了眼睛。”   范文娘默然。   “都怪我,以前尽在她面前说,一身的技巧没人可以得传承。我一句话,她就听入心里了。唉,现在是悔不当初。”   “平儿还年轻,慢慢治疗,总会好起来。”   “我现在是轻易不让她碰针线,每天就让她侍弄花草。技艺没了就没了,眼睛要是没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范娘子拉住范文娘在身边坐下来,“按亲戚关系,我还是你的长辈,有些话你爱听就听听,不想听就算。绣娘一道不好走,你真决定了要这么走下去吗?你哥哥也同意你这么做?”   范文娘心里温暖,知道范娘子是真心为自己考虑。   “敏哥随我离开陈家,以后读书入仕只怕艰难。我想给敏哥留一项营生的方法,绣坊是我想好的,人也买了,就准备好好教导一番,等他们长大了,好帮敏哥支撑起绣坊。不过眼下,人还没有教起来,但家里的支出每天都是有数的,所以我想请师傅帮忙。”   范文娘把准备好的麻雀图取出来。   范娘子接过来,细细摸索一番,“你的技艺倒没丢下来,”范娘子顿了顿,突然站起来,把绣图放在光线下,看了看,“好巧的心思。”   麻雀图在光线照射下,麻雀身上的颜色渐渐发生变化,明明看上去只是简单的灰白,但在光线下,却是看见一层流光在麻雀身上流过,整只麻雀多了几分不一样的神气。   “单你这份天赋,你足可以做我的衣钵传人。原来我以为以你家的条件,环境怎么也可以保你一生无忧,不会出来刺绣接活。”范娘子又是叹气,又是可惜。   “人有高低起伏,际遇变化。而且祸福岂可一言而定呢。”   范娘子点点头,范文娘尽管没有细说,不过既然说到亲生儿子随自己离开陈家,而范文娘又没有住在哥哥家里,想必现在生活也不是太如意。   “你这幅图先让我带回绣坊给掌柜看看。你在这里等等我,等我回来给你消息。”   范娘子说完,匆忙出门去。范文娘早早起床,赶了半天的路,也是累了,斜靠在椅子上迷瞪了一会儿。   午饭过一点的时间,范娘子一脸喜色回来,不单自己回来,后面还领着好几个婆子,婆子把手上的绸缎放下来,范娘子就让他们都回去。   “这些是……”   漂亮光洁,鲜艳夺目的红色,是喜宴上为新娘子准备喜服的料子。   “我把你的图给掌柜的看了,刚开始,掌柜只当是颜色配色独特,我让他走到光下面看看,掌柜才发现里面的玄机。”范娘子笑得合不拢嘴,“掌柜当下就问我是哪里请回来的高手,是不是带回来绣坊坐镇的。知道你自己开了一个小绣坊,还游说了我好一会儿,让我说服你,只要你点头,就给你供奉的位置。我想你是断然不肯的,就帮你推了。掌柜可惜了好一会儿。不过马上就给了现成一个单子给你。东宁府城姜家嫡女庶女的婚事安排在同一个月,家里的绣娘忙不过来,就把一部分绣活分出来。锦绣坊接了那庶女的嫁衣和被子这些大件的绣活。掌柜说,想把嫁衣这活计分给你,不过时间有些紧,需要在20天内出成品。我算着时间还可以,就帮你答应下来了。掌柜给的价钱也是公道的,不过是第一次合作,需要等绣活做好之后才能结算。”   范文娘点点头,“应该如此。”   范文娘心里盘算一番,20天做好一件嫁衣,时间是很紧张,不过嫁衣真正需要花心思的,是裙子上大幅的刺绣,袖子上,衣领的绣活都需要极其精致。   “姜家两个女儿出嫁是几月?”   范文娘没心一问,范娘子反而笑了起来,“你放心,这事对你没有坏处,就一样,你这嫁衣绣好之后,需要以锦绣坊的名义。”   范文娘叹一口气,这也是无奈。以小绣坊也断接不到这样可以出彩的活计。虽然以锦绣坊的名义,但这次要是出彩了,以后锦绣坊找自己再接活计,就可以慢慢商量了。   范文娘点点头,“我听师傅的。”   范娘子见范文娘答应了,自己也松一口气,想留范文娘吃了晚饭,但范文娘担心陈敏,便告辞而来范娘子,带上衣料,驱车回沧澜县。   等回到沧澜县,正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马车在小院前停下来,陈敏小小的身体立即飞扑入范文娘怀里。   “娘,敏儿想你了。”一边说,一边把小脸往范文娘身上使劲蹭。   范文娘抱起陈敏,沉甸甸的,都快抱不起来了。用脸蹭蹭陈敏的小脸蛋,感受到小脸蛋传来淡淡的寒意,“娘也想你了。以后别在门口等娘,外面冷。”   “不要。”陈敏两只小手环住范文娘的脖子,“我怕娘偷偷走了。”   范文娘往里走的脚步顿了顿,“娘不会走。娘会一直陪着敏哥。”   陈敏点点头,“娘,我今天看见爹了。”   “别胡说。”范文娘拍拍陈敏的脑袋。   “我真看到了,爹坐在马车里,进了一个大大的院子,芸香姨带我上街买药材的时候,我看见了。”   范文娘止住脚步,目光转向芸香。芸香点点头,“看身形,应该是。不过我离得远,当时就看见一个背影,要不是敏少爷说那个是…..我也认不出来。”   “敏哥,你看错了。那个人不是你爹。”   陈敏扁了小嘴,不明白为什么范文娘坚持说不是。他看见的那人真的好像好像爹,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不是存稿君,存稿都用光光了 ☆、清阳   陈俊随郑方进入一所大宅院,宅院看着像是富商在沧澜县的住所,外表半点不打眼,但陈俊见往来的丫鬟仆妇都是一脸谨慎,没有半分轻佻。当下便觉得这个住所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里是附近的联络点。王爷身边的谋士要是南下,也会途径这里休息。”   郑方引陈俊来到前院一个小院子里,“陈兄以后就帮忙管着这个院子,还有东宁府内一切事务。这些是王爷在这里设下的商铺。陈兄只需要每月核对账本,和这里的官员打好交道便可。对外的身份,就是北方豪商在东宁的管事。陈兄可明白?”   陈俊点点头,管商铺,核算账本是小事,关键还是和官员打好交道,取得需要的信息。后面这点郑方没说,但陈俊能够领悟出来。   “要紧的消息,放入盒子里,火封好。这是郑成,你可以交给他,他自然有办法交给我。”郑方指点身边一个年约30,一身长随打扮的人。   郑成向陈俊行了一礼,陈俊扶起郑成的时候,手指碰到郑成手掌上的茧子。陈俊眼神微微闪了闪。   “本来是应该为你准备一个书童,但不知道你喜欢怎么样的童子,想来,还是让陈兄自己选择的好。”   陈俊点点头,郑方的意思是不会放人在他身边监视他。不过想想也是,自己现在接触的不是很重要的事情,监视一事自然没可没不可。   郑方又为陈俊引见了宅院里面的管事,又交待一番,便离开。   陈俊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有管事来请示身边的书童何时带官牙过来,给陈俊挑人。   送走了管事,陈俊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崭新的被子。思绪不自觉飞走。   刚才进门的时候,仿佛隐约听见有小童喊“爹”,那声音听着像是陈敏。   陈俊摇摇头,怎么可能好似陈敏,陈敏现在应该和范文娘一起在清河县范家才对,他们不可能也不会出现在沧澜县。   也不知道陈敏现在身体好一些了吗?有没长高了?文娘现在不知…….   眼前出现一道温柔的倩影,一双漂亮的眼睛总是温柔如水般看着自己,耳边仿佛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相公……”   陈俊捂住胸口,胸口闷得发疼,仿佛在提醒陈敏,自己曾经做过的愚蠢的事。   深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苦楚,文娘,再等等,为夫一定去接你回家。   范庭君派人把朝廷招募的夏衣衣料送过来,范文娘领人把正院一角清出来,先把布料放在太阳底下晾晒一天。   春日,夏荷,秋平,冬彩四个人绣勒杜鹃的工作也停了下来,范文娘把四人分成两组,春日和夏荷是能够独立起来做成衣,秋平和冬彩现在基础功夫已经打得扎实,做出来的绣品,针脚也是非常密实。   做这种朝廷招募的夏衣不需要太好的手工。只需要把一些容易破烂的位置,用双缝针密实缝好便可。四个小丫鬟被分成两组,春日和夏荷一组,两人挑起肩膀等要紧位置的缝接,而秋平和冬彩两个生手就做剪裁,和裤脚之类的不需要太精巧功底的活计。   范文娘带着四人忙了一天,四人刚刚熟悉了活计。范文娘计算一下四人的速度,刚好能够在交货期前做好,而且时间还有些宽裕。   夏衣的事情交待芸香盯紧了,范文娘把带回来的大红布料铺开,鲜艳的颜色,让人心情无端喜悦。   范文娘想,每一个待嫁的女儿也许有着期待。手指在绸缎上滑过,细腻,微凉的质感,范文娘脑袋里慢慢浮现出一副绣图。拿起碳笔,把脑袋里的图慢慢描绘出来。   如花美眷,只羡鸳鸯不羡仙,女子对婚事种种期许,通过指尖上的绣线流露。世人不愿女子谈情说爱,但是世人却不能制止女子对情爱的追求,对未来的期盼。   而这种期盼,一一落在红绢上,落在新嫁娘的绣裙上。如火般炽热的红衣,一辈子只能穿一次,穿上红衣的那一天,少女嫁为人妇,穿上红衣的那一天,一个陌生的人将从此走进心间,身到身边,陪伴一生。   当最后一笔落下,大红绸缎上已经有了细细的图案。   范文娘舒展一下酸疼的手臂,这样的嫁衣,范文娘相信,一定会让人大吃一惊。   范文娘带着家人关门闭户,每天勤于刺绣。当孙大夫带着小童上门的时候,范文娘才发觉,原来已经过去十天。   简单说了陈敏的情况,孙大夫的意思是,陈敏现在身体没多少问题。偶尔的咳嗽,是因为体内的寒毒未清,这点是每逢春秋交季都会发生,只需要好好养着,就可以了。   “在下有一事想请夫人指点。”   “孙大夫请问。”   “我见院子里有得胜记的袋子。请问夫人夫家可是得胜记的东家?”   范文娘脑袋里一转,记起院子里的确有几个得胜记的袋子,得胜记就是这次朝廷招募夏衣其中一个承办商,自己是从他手上接下来的单子,运送布料的袋子上就有得胜记的标记。   孙大夫这样一问,范文娘有些不清楚,到底得胜记和回春堂之间有没因缘。   “我家的绣坊从得胜记手上接了成衣的单子。”   孙大夫脸上表情不变,不过范文娘还是从他眼睛里面看出一丝遗憾。   “请恕我直言,据我所知,离山所出之物,没有生丝之类的,按理说,和夫人家里的生意关系不大。”   还是变着法子想把离山要回来。   孙大夫的坚持,反而让范文娘好奇。范文娘很肯定,孙大夫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打算。不过能够让孙大夫一而再,再而三打听,看来离山对于这个孙大夫真的意义不简单。   “家里有一门新的生意,还在筹办当中,眼下遇到一些困难,还没有想到解决之道。”   孙大夫立即追问,“或许在下能够帮下夫人一点小忙。”   范文娘看着孙大夫,孙大夫半点不掩饰眼中的骄傲,仿佛天下间没有事情能够难倒他一般。   “如此就要劳烦孙大夫。”   这回,轮到孙清阳有挫败感。范文娘根本不问他帮忙之后的回报,然后直接告诉他,摆明就是不相信他有解决的方法。   孙青阳咽不下这口气,心里想着怎么才能让这个小夫人大吃一惊。   范文娘从正屋的房间里取出陶罐。从陶罐里取出各色水果块送入碗里,送到孙清阳面前。   “孙大夫品尝一下。”   孙清阳吃了一口,味道倒是不错,不过似乎太酸了。   “孙大夫觉得如何?”   “太酸。”   “刚做出来的时候,味道是刚好的,但是只放了一天,味道开始变酸,现在这罐是放了三天。”   孙清阳心里想难怪。孙清阳是一个聪明人,范文娘说到这里,已经猜到她的难题是什么。   “要说保存食物的方法,冰镇是最好的。”   “这是自然的,但小本生意,冰镇耗费太多,实在承担不起。”   孙清阳心里了然,不是承担不起,是不利于生意扩张。想想也是,一年大户人家能够存下多少冰,一般都用来消暑用了,如果用来保存食物,那必然是极富贵的人家,这样的人家不一定看得上这些食物,更不要说买。   “除冰镇外,酒泡也是方法。”   “不瞒孙大夫,做这道小点心的时候,我是想着,小儿贪嘴,今日吃了苹果,明天就要吃雪梨,要么就是想两样一起吃,但是水果性寒凉,小儿不能多吃,为了满足小儿想吃水果的愿望而设计出这款水果羹。其实说是羹也不妥当,水果酱或许更加合适。我想着有一款能够用新鲜水果做成的水果酱料,当小儿想吃的时候,就能吃上一口,而不需要担心变了季节没法吃用,或者因为水果性寒冷而不能吃。酒泡固然好,但酒却不是小儿能够尝的,而且这水果酱经过酒泡后,水果的味道完全被酒所掩盖,这样做,得不偿失。”   孙清阳总算明白是怎一回事,难怪这位夫人需要把附近的山头都买下来,离山附近所出的水果,味鲜甜,如果做成水果羹或者,这位夫人说的水果酱料,料想一定很受夫人,小孩的欢迎。这门生意可以说是一本万利。既然有利可图,自然不能让别人沾手,离山所出更不能落入别人手上。因此,离山是一定不能买回去。孙清阳心里叹息。   不过这门生意要做得好,其中就有这么一个问题,保存。不解决这个问题,再好的生意也是水中花,镜中月。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只在东宁府附近售卖,但这样利润未免太低。   孙清阳想通其中的关节,又把自己知道的,能够保存食品的各色物品想了又想。   “离山山顶,有一种果子,名无患子,果青绿,而粒小。切碎酿酒,而酒无色无味。”   终究还是要用酒,范文娘心里转了几转,“这酒妇人儿童也能喝吗?”   孙清阳摇摇头,“我只在书中见过无患子的用法,自身没尝试过,不敢妄言适合妇人和小童使用。   范文娘站起来,向孙清阳行了一礼,“谢孙大夫指点。”   孙清阳赫然,“夫人放心,我会验证无患子的药性,再来告知夫人。”   “离山的地契自会准备好,但我还需要孙大夫签下一份协议,离山上的水果,不会出售给任何人。”   孙清阳深深看一眼范文娘,这个女人果决能断,聪明机智。的确是贤内助,可惜已经嫁为人妇了。   随机孙清阳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惊。不过三四次见面,自己居然对一个女子有那么高的评价,而且还产生了可惜对方已经嫁人的念头。   孙清阳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家里的老人逼婚逼得脑子不清醒了,所以才会冒出这种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大家是不喜欢这文文啊..... 哭,收藏是停滞的脚步 ☆、名气   范文娘让长福收集山上的无患子,无患子泡酒药性如何未知,但是总要有人尝试一下才可以。   水果酱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范文娘继续潜心做绣裙,裙摆,衣袖,衣领这些需要精心刺绣的地方,范文娘一个人揽了下来,而其他剪裁,缝合之类,相对简单的活计,交给芸香。芸香的手艺不错,就是在配色方面欠缺了一些天赋。   范文娘准备把裙子设计成两层底,面上一层刺绣,底下罩上一层垫裙,两层之间, 把针线的缝合位置锁在内则,这样看上去,仿佛这衣料有如天成一般,完全找不到缝合的针线。   一连又是十天,将将把裙子做好,芸香帮着把裙子折叠好,放入锦盒。在光线的映照下,大红绣裙上的牡丹花仿佛活过来一般,阵阵流光在花骨朵上滑过。   “小姐的手艺真是好。”芸香一脸的羡慕。   范文娘转转有些僵硬的颈脖,20天赶工,说不累是骗人的,现在看东西,眼前都仿佛蒙上一层金影。   范文娘想着,这回怎么也得休息上一个月,这段时间正好把先前放下来的水果酱一事了结了,眼看着秋天即将过去,入冬后,天气就会转冷。这些天,天气忽冷忽热,陈敏原来已经消停下去的咳嗽,又多了起来。   长福跑了一趟东宁府城,送出绣裙。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消息。锦绣坊的掌柜对绣裙很满意,当日就送到主顾家里,原来是定给出嫁庶女的绣裙,立即就变成是嫡女的绣裙了。而且,锦绣坊的掌柜还透过范娘子传了话过来,这边还有好些大件的绣品,想请范文娘帮忙。   范文娘笑了,这一次,算是彻底打响了自己的名声。   范文娘细细问了有什么活计。盘算一番,决定接下平安伯府嫡出二房少夫人准备送给老太君的百字福图。   平安伯府是东宁府城内有数的几家高门第,而且和都城里的高门都有些姻亲关系。   绣坊生意要做得好,无非走两端,一种是走高门,高门大户里面固然有绣房有专门的丫鬟做针线。但是一些特别的技法,这些丫鬟却是做不来,而且高门大户里面养的针线丫鬟有定数,做不来的时候,还是会找绣坊订做。   另外一种就是专门做成衣的。除了朝廷两个季度招募的兵丁成衣,还有高门中为奴婢们准备的成衣。   范文娘就是瞄准了高门里面的奴仆成衣,这些奴仆的成衣又和兵丁的成衣不一样,兵丁的衣服只要能穿就不会有多大的问题,但是奴仆却是成天在高门朱户里打转,口中流传的都是隐秘事,一个绣坊做的好不好,是否独特,都会在奴仆口中传过。要是传的好了,对绣坊是一本万利的事情,要是不好了,对绣坊的打击也是不少。   范文娘心知一直在做高门生意的锦绣坊不会轻易让出这些利润,范文娘不急,四个小丫头还没有培养出来,她还可以慢慢等。   主意在心里转了两转,叮嘱长福的话就变成,让长福以范氏绣坊的名义和锦绣坊签订协议。前一次,是直接以范文娘的身份接下单子,这次确实以绣坊的名义。这一次,范文娘笃定锦绣坊掌柜一定会答应。   果然,长福带回来锦绣坊写好的协议,范文娘看了,没发现问题,也签下来,随同协议来的,还有准备好的布料和图案。   范文娘没准备立即开始刺绣,上一次绣件太伤神,连续做两个大幅的绣件对眼睛的伤害太大,范文娘准备先停上一段时间。   无患子已经被采摘下来,清洗干净,放在正屋的屋子旁边,范文娘取出一把,切碎,用开水煮烂。无患子熬水煮熟,除了细细小小的果肉沉淀,水却是清澈见底,喝一口,淡淡的涩意。   范文娘心想,孙清阳没说错,无患子的确可以吃用,而且带上天然的涩意,和水果酱混合不见得是坏事。水果酱料里面有大量的麦芽糖,用淡淡的涩意搭配,反而可以令甜腻的味道减轻一些,现在就是不知道无患子泡酒,酒性是否浓烈。   用坛子封了一坛的无患子。只是用来搭配的料酒,泡的时间不需要太长。   范文娘把坛子放到屋子角落,盘算了一下时间,发现现在时间挺充裕的。   想到陈敏偶尔会扁着小嘴,可怜兮兮看着自己。范文娘心里叹息,从前在木水镇,陈敏虽然经常被拘在家里,但是也有两三个玩伴,但现在来到沧澜县,平日自己不出门,也拘束陈敏不让他出门,陈敏每天就只能和芸香玩一会儿,小家伙虽然很少吵着闹着要出门玩,但是偶尔也会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自己,眼里流露的意味不言而喻。   趁着秋色未褪,不如带陈敏出去转一圈。   想到上次到离山,陈敏在山脚和一些农户的小孩子玩得欢。范文娘的嘴边忍不住逸出一丝笑。   这次还是去离山。嗯,爬爬山,自己也松动一下筋骨。   定好时间,出门就变得非常容易,再一次来到离山山脚,居然意外碰上一个熟人。   “孙大夫。”范文娘远远看见孙清阳背着一个竹篓从山上走下来,正奇怪。孙清阳也看见他们一行人。   “天气变化,别贪睡,起床了就要穿上衣服。”孙清阳扫一眼跟在范文娘身后的陈敏。   范文娘拉着陈敏出来,“可得好好记住,起床了别在床上打滚不穿衣服。”   陈敏扁了小嘴。   孙清阳伸手摸摸陈敏的脑袋,“你要是乖乖听话,起床穿好衣服,下一回,我给你准备甜甜的药。”   陈敏立即从范文娘身后探头出来,“甜甜的药。”眼睛笑起来弯弯的。   孙清阳心里赞一句。“对,甜甜的药。”   陈敏伸手,弯起尾指,“拉勾。”   孙清阳哈哈大笑,和陈敏拉一下尾指。   “走吧,和叔叔比赛,看谁先跑到山腰的那颗大树那里。”   陈敏听了,眼睛闪闪发亮,不过还是扭头看着范文娘。   “去吧。”   陈敏欢呼一声,撒开脚丫子往山腰跑去。   “有劳孙大夫。”范文娘向孙清阳行了一礼。   “我也是没事。山上转了一圈,没有多少收获,便想回去,没想到在这里碰上小公子。天气转凉,小公子的身体还需多多注意。不过,现在正午的天气还是晴热,上午活动一下是好事,但不可以在户外过午。”   范文娘再次谢过孙清阳。   “孙先生,我快跑到了,你要输了。”陈敏在远处向两人挥手。   孙清阳应一声,快步往前跑去。    ☆、汗巾   一大一小快步跑上山腰,陈敏一边喘气,一边蹦蹦跳跳,“孙先生,我跑在你前面了,你可不能再给我苦药吃。”   孙清阳点点头,“好,要是你下次也能跑得比我快,保证不需要再吃药。”   “真的。”陈敏开心扑向范文娘,“娘亲,孙先生说,我不用吃药了。”   范文娘顿了顿,小家伙直接把下次给忽略了。   用手帕把陈敏头上的汗擦干净,又示意芸香给陈敏的衣服里面晒上一条汗巾子,汗巾子是用土棉布做成的,最是吸汗。   孙清阳看见汗巾子的时候,眼神明显亮了亮,拱手对范文娘说,“夫人好巧的心思。”   “不过是土棉布做的。不算什么。”   “慈母的心意。”   孙清阳顿了顿,“在下,想把夫人这番设计,想别人推荐,不知道夫人意下如何?”   范文娘看一样孙清阳,再回头看看自己用土棉布做的汗巾,汗巾被塞在陈敏的后背上,简单一条长方的土棉布,上面没有半分的花式。没想到居然被孙清阳看着眼里。   “孙先生随意就好。手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不,夫人这样说就错了。幼儿咳嗽,发热,本来多是因为发汗后没有及时更换衣服引起的。这条汗巾看着简单,但是隔绝湿衣服和皮肤接触,即便没有及时更换衣服,也不会因为发汗后,汗水被身体吸收而引起发热。”   范文娘笑笑,没想到一条汗巾子还会引起孙清阳一番长篇大论。   不过,范文娘觉得孙清阳未免想得太多,有钱的人家,小姐少爷身边丫鬟婆子一堆,哪里会出现衣服湿了,没有衣服更换的情况,要是没钱的人家,小孩子都是在泥里打滚长大的,生病了也不会经常请大夫,换衣服的事情更加不会讲究。   范文娘心里是这样想,口上却没有说出来。   一行人继续上山,来到上次经过的小溪流附近,孙清阳主动邀请范文娘一行到小亭里面休息。   未等范文娘同意,陈敏已经蹦蹦跳跳,牵着孙清阳的手,往前跑去。   再次来到小亭,没有了上一次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行人围着小桌坐下来。孙清阳打起炉子,生了火,烧了一壶开水。   “上次提过的无患子,我采摘了一些回去泡酒,酒味极淡,略带涩意。我让家里年超12的小童,仆妇尝过,没有发现不适的症状,这批无患子带回去后,会再次泡酒,让有身孕的妇人,和年约6岁左右的小童尝试。如果没有异常,夫人可以尝试制作水果酱料。”   范文娘没料到上次说过的事情,孙清阳居然记在心里,还主动帮忙尝试是否能吃用。本来,范文娘是准备自己泡酒,自己尝试……   “谢孙先生。”范文娘起身向孙清阳深深一揖。   “夫人不要忘记当初的承诺即可。”   范文娘点点头,“定不会忘记。”   陈敏突然拉拉范文娘的衣袖,“娘,好困。”   范文娘这时才发现,陈敏两只眼睛已经撑不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连忙把陈敏抱过来,把后背的棉布汗巾拿出来,重新换上一条干净的,搂着陈敏,轻轻拍打后背。陈敏靠在范文娘的怀里,一会儿就睡着了。   范文娘打量着儿子的小脸,两道长长的睫毛一动一动的,小嘴抿得紧紧的,小脸蛋不时在范文娘怀里擦擦。   “小公子很可爱。”   范文娘抬头向孙清阳笑笑。   山间凉风吹过,带来林间特有的清新,孙清阳觉得心头一动,这股清风仿佛此刻吹入他的心,心神晃动。   时间在指缝间流逝。送到平安伯府的绣品果然得到老太君的喜欢,平安伯府上的两房太太打听到锦绣坊,又给家里的嫡出小姐们下了衣服的单子,而这些衣服是要做好,准备明年春天的时候,上都城亲戚家的时候穿的。   锦绣坊的掌柜让范娘子亲自跑了这一趟,这回下的单子足足有四套衣服,比甲,长裙,衬衣,包括配套的腰围等等。   范文娘琢磨一下时间,时间实在太赶,要赶足这四套衣服,自己要不眠不休的做绣活,虽然平安伯府给的钱也足,不过因为是锦绣坊接的单子,再转过来,锦绣坊得自己吃上三成。   范文娘考虑再三,决定只接两套。而这两套还得用回上次的方法,得芸香做一半,自己做一半,才能赶在年节后,交到平安伯府。   范娘子也知道这桩活计的时间太赶,其实这个单子是锦绣坊早就接下来,接下来的时候没想着给范文娘的,但是范文娘的百字福图实在太出彩,平安伯府两房少奶奶看见了,都指名要范文娘来做。锦绣坊不敢开罪平安伯府,唯有找范娘子上门来当说客,而且价钱还特意多给了一些。   范娘子自然是知道成套衣服做下来,需要花费多少时间。而且她也清楚,范文娘的目的只在打响自家绣坊的牌子,根本没准备以绣活来维持生计。范文娘答应接下两套,已经达到范娘子的目标,当下就不再多劝,反而和范文娘说起,都城最近流行的款式,花样子。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现在你的技巧是在东宁府里有了名气,不过旁人只以为是锦绣坊的出品,如果你想打响自家绣坊的名气,还是得想些法子。”   范文娘知道范娘子是真心为自己着想。   “我省得,但是高门大户都有自己的绣娘或者相熟的绣坊,断不会贸然找一户不清楚底细的绣坊。我自己倒是想了一个法子,你听听,这样能不能行得通。”   范文娘从篮子里取出一条手帕,手帕上一朵百合花,遽然一看,除了颜色特别之外,百合花用了最难的浮雕绣法,整朵花似乎半浮在手帕上。范娘子左右看看,对着光线下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方笑了。   “你这个法子挺好,别人有心模仿也不一定模仿得来。只是要花费些心思。”范娘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百合花的花瓣上转了一圈,刚好是两个字,平安。   范文娘笑着拉范娘子的手,“就知道师傅肯定可以看出来。”   百合花的花瓣用金色的绣线顺着花朵的纹路,绣了平安两字,如果是有心人,必定可以看出来。这样可以既显示出自家的绣坊,也不会和锦绣坊发生冲突。   “也难为你想出这个主意。只是即便看出来的人,要打听还是回落在锦绣坊的头上。”   “这事得靠师傅您了。”   范娘子看向范文娘。   “我会在东宁府办一个铺子,名字就是平安绣坊,但是我在三年内,锦绣坊的单子,只要有合适的我都会接下来。而且,我的绣品在三年内绝对不会在平安绣坊出售。过了三年,第四年开始,我还是会接锦绣坊的单子,不过数量会减半,而在平安绣坊出售的绣品,一年不会超过十件。师傅只需要把这话复述给东宁府锦绣坊的掌柜就可以了。”   范娘子想了想,点点范文娘的脑袋,“你这个小鬼头。是打着稳打稳扎的主意啊。”   “买回来的丫头,现在刚上手,难一些的花样子还得手把手教着,师傅也总得给我留一点时间。”   “好好,就听你的。你保证三年内,肯定能教出来。”   “倘若未上手,我就自己先做这。三年不成,五年总该可以。虽说绣活一门靠的是天赋,但勤奋总能补拙。”   范娘子听了,想起自家的女儿,叹了一口气,“有一事,我得请你帮忙。”   范文娘脑袋一转,就想到范娘子的女儿,“师傅放心,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师妹,我会好好照顾。”   范娘子点点头,“就知道你是心思剔透的。我想把她送到你身边来。也没需要教她什么。这些年,应该教的,我都教了,剩下的,就不是我能教的了。”   天赋,悟性,因人而异,范文娘明白范娘子是希望她的女儿留在自己身边,能够从中悟出什么。   范文娘点点头,“师傅尽管把师妹送来。”   师徒两人相视一笑,“等你的绣坊立起来了,以后,师傅就得厚着脸皮,找你要一个养老的地方。”   “师傅肯来,我求之不得。”   范娘子听了,哈哈一笑,“好,有你这句,我就知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了一天,发现涨了三个收,这是神马情况啊....... 莫非要断更才能涨收...... ☆、生意   范娘子离开后第三天,锦绣坊东宁府掌柜亲自邀请了范文娘到沧澜县的盛威酒楼小聚。   收到童掌柜送来的请帖,范文娘让长福准备马车,自己梳洗一番后,应约而去。   童掌柜定下的是一个小包间,两个窗户相对通风,而且临窗的位置正好对着沧澜县最繁华的街道,推开窗户就能看见下面的热闹,下面的人能够看见上面的人。   这是一个相对公开,但是又能谈论事情的地方。   “童掌柜。”   “范夫人。”   两人相视一眼。童掌柜圆圆的脸,笑起来,仿佛一个弥勒佛一般,看着和气。而童掌柜对范文娘也是不着痕迹打量。范娘子只说对方是自己的远房亲戚,家里原本是有一门生丝生意。   “范夫人手艺精妙,平安伯府两位少奶奶对夫人的手艺可以说是赞叹十分。”   “童掌柜过奖。小妇人的手艺来自范娘子,不过小妇人自己这些年刺绣也有些经验,着意变化了一些而已。”   童掌柜自然知道这是对方谦虚的词语。双方言语试探一番后,立即讨论到关键点上。   “范娘子带回来的消息,我考虑过。这三年的时间实在不够,五年却是最好的。而且每年接的活计,这数量最好能够定下来。我的意思是至少30件。”   范文娘微笑,却是不回答。30件绣品,一个绣娘一年的时间,白天刺绣,晚上也刺绣,也不过是这样的水平。范文娘相信,这30件绣品绝对不是手帕之类的简单活计。   “五年倒是没问题,不过30件,童掌柜,恕我做不到。”   童掌柜眯了眼睛笑一笑,他原本就没准备范文娘一口应下来,对方不是靠刺绣过活的人家,自然没必要为锦绣坊拼命。他等的就是对方还价。眼下,范文娘已经承诺了五年,最主要的目标已经达到,数量自然好说。   “夫人是爽快人,给我一个数量吧。”   “不超过十五件。”   童掌柜还是眯着眼睛笑,“范夫人也是大户出身,这大户人家的小姐每一年单是四季衣裳就得十六套。这十五,实在是为难人啊。”   “物以稀为贵。”   童掌柜眯着的眼睛闪过一道光亮,“夫人言之有理。不过,五年后,夫人为锦绣坊提供的绣品减少一半,我看,不如就把数量定为8件,如何?夫人的平安绣坊在第五年开始,连续五年,也就是第十年,五年时间内,出售出自夫人亲手的绣品不超过5件。”   “数量没问题,但这价钱?”十年的时间,足够陈敏成长,也足够手下买回来的绣娘成长起来。范文娘没准备终身做一个绣娘,自然不会把自己局限于刺绣当中,童掌柜的要求,对于别的绣坊来说,或者难以接受,但是对于范文娘来说,却不是难接受的事情。   “凡是由平安绣坊接下的单子,锦绣坊只抽取两成利。”   “一成。”   童掌柜只觉得牙口发疼,“范夫人,这都城的总号,还得每张单子抽半城的利。”童掌柜一脸为难。   “我的绣品,只一张单,即便一成利,也比别的单子五成利厚。”范文娘半点没有松口的意思。数量没问题,但也不能让童掌柜觉得太轻易。总的让他出点血。   童掌柜承认范文娘说的有道理。眯起小眼睛,心里快速盘算。来之前没预料到范文娘对生意一道那么熟悉。有自己的盘算,而且要求的条件,虽然让自己不疼快,但不至于生厌。   “好,就按范夫人说的来办。”   童掌柜让人送来文房四宝,立即书写了一份契约书,一式两份。两人分别签名,盖下指印。这份为期十年的合同就定了下来。   童掌柜让人把酒菜送上来,一边为范文娘倒酒,一边说,“范夫人对生意之道颇为精通。”   “家里有一门生丝生意,小时候跟随父兄听过一些。”   “恕童某多口,夫人家里既然已经有一门生意,绣坊想来是夫人家里想多置一门生意。”   “其实和娘家关系不大,不过是我想为儿子置一门营生罢了。”   “哦。”童掌柜眉头一动,“夫人何出此言。”   “小儿年幼,于念书上天分不高,入仕想来是不可能了,我想着,不如早早为他准备一份产业,以后他也能有一个依靠。”   “世人都道田舍翁好,没想到夫人另辟蹊径。倒是劝令公子从商途。”   “田舍翁有田舍翁的清闲,但要说生活无忧,还是从商的好。”   “夫人高见!”童掌柜冲范文娘拱拱手。“不知令公子今年年岁几何?”   “刚启蒙。”范文娘微微一笑。   童掌柜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一边笑,心里却是极度后悔。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该多打听这个范夫人的底细,否则今日签下的合约就不会是短短十年之期。   范文娘的盘算,童掌柜心里一转就了解得清清楚楚。   范文娘的绣坊既然是为儿子准备的,而现在范氏的儿子才刚启蒙,也就是才是一个稚儿,别说,十年,即便十五年,范文娘也能等。而且这十五年里面,范文娘借助锦绣坊打响了自家的牌子,同时也能培养一批忠心耿耿,手艺非凡的绣娘,等到十年期限一过,到时候,只怕自家等回头来求着平安绣坊。   童掌柜把事情从心里转了一圈,脸上的笑容更加炽热。“夫人果然高明。”   范文娘明白童掌柜是明白自己的小算盘,脸上依然笑的亲切,“平安绣坊刚开张,手里就接了两张单子,其中一张就是锦绣坊交过来的,以后平安绣坊还有依仗锦绣坊的地方。还往童掌柜抬抬手,帮一下。”   听话听音,童掌柜立即明白范文娘话里所指,“不知道另外一张单是?”   “是得胜记交办过来的小单子,朝廷招募的夏衣。”范文娘笑得意味深长,扯开虎皮做大旗,无论范庭君通过什么门路拉到得胜记的单子,范文娘都会把这面老虎旗在童掌柜面张张开,好让他不敢小瞧自己。   果然,童掌柜倒抽了一口冷气。都城两大绣坊,锦绣坊和得胜记,锦绣坊专门做高门大户夫人小姐的生意,而得胜记专门做朝廷的生意。以分店数量来计算,锦绣坊是得胜记十倍之多,但是要真论是实力,锦绣坊都城总店的掌柜看见得胜记的掌柜,还得弯腰作揖,态度恭敬。   原因没他,得胜记在朝廷的关系远比锦绣坊大。   童掌柜知道平安绣坊居然能够从得胜记手里接到夏衣的单子,无论数量多少,也说明,范文娘这边有人能够和得胜记搭上关系。两番比较下,如何取舍,童掌柜立即有了定论。   童掌柜再次向范文娘举杯,“范夫人,愿我们合作无间。”   这句才是真心话。范文娘心里暗叹。当知道自己的儿子才刚启蒙,范文娘就料到童掌柜必定心里后悔刚才签订的契约,要打消童掌柜暗下里的动作,只能抬出一座大山,而这座大山正好是得胜记。   一番明里暗里的比较,现在两人总算能够安下心里吃菜。不过范文娘记挂着陈敏,只吃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童掌柜送到包厢门口。   包厢门推开的同时,对面的包厢门正好也被推开。一个熟悉的人从包厢里面走出来。   范文娘顿了顿,只见对面走出来的人冲自己点点头,就转身离开。范文娘笑笑,转身也要走。   童掌柜看出端倪,“范夫人认识这位孙少爷?”   咦,孙少爷,不是孙大夫?   范文娘心里转了转,“孙先生正在为小儿看诊。”   “哦。”   童掌柜这一声里面转了几转。“孙大夫仁心仁术,的确很多人请他看病。”   孙少爷变成孙大夫了。   范文娘看一眼童掌柜,故意笑一笑,慢步走下楼梯。   等范文娘上了马车,童掌柜重新回到包厢里面,让小儿又上了一批酒菜。随着小儿送酒菜进入包厢,走廊的尽头,一个人慢慢走出来。   “文娘……”一袭青色的长衫,消瘦的脸庞重新长出肉,两眼闪耀出灿烂的光芒。   来人看着童掌柜进入的包厢,转身慢慢向走廊尽头走去。   得胜记的夏衣单子,文娘已经收到了,开春之后,朝廷还要招募一批冬衣,还有宫人的宫装据说也要发新的四季衣裳。或许,可以再送一张单子给文娘。   尽管陈俊向范庭君打听过范文娘的情况,范庭君却是语焉不详,只说文娘现在开了一个绣坊,准备自己做生意。   后来,陈俊和得胜记在东宁府分店的掌柜见面才知道范庭君想通过得胜记的门路,想接一张夏衣的单子。陈俊立即就明白,这是范庭君为范文娘找的单子,当下就请东宁分店的掌柜帮忙,让出了五十套夏衣。   这件事陈俊没有告诉范庭君,只让范庭君以为送的银子打动了得胜记东宁分店的掌柜,才接来的单子。   但事实上,得胜记有王爷的一部分干股,陈俊也是接手东宁府内各铺子的情况才知道。范家这种对于清河县来说,或许是当地的大户,但是对于得胜记这种,扎根于都城,有庞大关系网的商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或许只是抬抬手就能解决的时候,但要不是有陈俊帮忙说项,东宁府分店的掌柜根本没准备给范家任何面子。就连范家送来的银子,也没准备收。   不过……幸好,自己知道了。   陈俊还记得东宁府的陈掌柜当时似笑非笑对自己说,“既然帮忙推了一把,为何还要瞒着。”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当时自己什么都没说,只是苦笑。   是啊,为什么不说出来,说出来,或许范庭君也就愿意把文娘的下落告诉自己,也不至于自己和文娘,身处同一个县城,却是对面不相知。    ☆、配方   为平安伯嫡出小姐准备的衣裳,还是用重新的老办法,范文娘做裙面,衣服正面,袖口,衣领的刺绣,其余的就交给芸香。   而四个小丫头已经完成第一批的夏衣,范文娘检查一番,比预想中的要好,而且速度也好。范文娘心里感叹,小姑娘的眼神好,只要能静下心做事,总是能事半功倍。   当平安伯府两位嫡出小姐的衣裳做出来,送到锦绣坊的时候,孙清阳再次登门,为陈敏把脉后,范文娘请了孙清阳来到正堂。   “无患子的药性我已经测试过,这是方子,泡酒天数不同,对怀有身孕的妇人和小童略有影响。虽然我不知道无患子是否能够对夫人的水果酱起作用,不过目前,我能提供给夫人的只有这些。过后我会继续翻找医书,希望能够找到别的方法。”   范文娘接过来一看,非常详细记录了浸泡的数量,时辰,还有不同的人群饮用后的反应等等。   “孙先生有心了。”范文娘收好方子,“事成之日,还想请孙先生品尝一番。”   “好。”   得了孙清阳的方子,范文娘不再接锦绣坊的单,埋头把水果酱调配出来。   把窖藏的水果取出来,重新做一批,按照方子上的配方,在不同的陶罐里加入不同分量的无患子酒。用蜡封好罐口。   分别在封存后的三天,五天,十天,十二天,十五天后打开尝试味道。   加入无患子浸泡的料酒,的确对水果酱的味道没有影响,而且无患子本身带有的生涩味道,反而令水果酱的甜腻减少了两分,味道更好。保存时间也比从前延长了许多,到了第十天,打开陶罐,水果酱的味道依然新鲜,但是到而来第十二天,味道开始变酸。   看来保存的极限是10天。范文娘计算时间,和各府城,都城的距离。有了十天的保存时间,已经把范围扩大。邻近府城间运输是没有问题,至于都城,范文娘暂时还不去想,这事不是想就可以实现,有时候还得靠机遇。   孙清阳再次上门的时候,范文娘就取出封存的水果酱给孙清阳品尝。   “这是香桃酱,这是水梨酱。敏哥最喜欢这个味道,家里的丫鬟倒是喜欢凤梨酱。”   每一样都勺出一小勺给孙清阳品尝,孙清阳吃一口,范文娘就给他倒一杯水漱口。   “孙先生觉得如何?”   “无患子泡酒保存倒是可以,味道很淡,几乎尝不出来。”   范文娘笑了笑,“孙先生倒是告诉我,这些水果酱,要是出售,会有人买吗?”   孙清阳摇摇头,“我不是商家,不懂这里面的事情,不过我觉得这水果酱的确好吃。水果块不大不少,正好可以一口吃下去,味道不算甜腻,这里面应该有麦芽糖。咳嗽有痰的病人不可以吃用。”   范文娘听得一阵好笑,孙清阳不愧是大夫,三句就不离开本行。   “有孙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范文娘拿出两份契约,“这一份是从前承诺给孙先生,离山的地契,这一份是无患子酒的契约。这次是孙先生帮我大忙,这份配方我得留下来,但是以后水果酱的收入,以二八分成,孙先生占二成。这其中还需要孙先生帮忙,离山上的水果,要是附近农户小孩子来摘取,倒是不用拘束,但若是商家来收,请孙先生务必拒绝。”   孙清阳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拿出两份契约的时候,孙清阳还以为自己的身份被她发现了,上次酒楼里,童掌柜那一声孙少爷,可是大家都能听见,范文娘花些心思就可以找出他的身份。   孙清阳原以为,她会借此机会,利用他来拓展生意,如果范文娘有这样的意思,拿出来的契约就不是二八分成,而应该是五五。没想到,她只是要求自己不出售离山的水果,并且要保存配方。   那张配方,孙清阳原本就没准备要回来。   “夫人言重了。我也是有自己的心思,现在药材保存多用硫磺熏制。我一直想找一种替代的方法,无患子酒泡不过是我尝试的方法之一。”   “在商言商,孙先生这份配方对我帮助甚大,而离山上的水果,孙先生也知道,此地的水果与别处不一样,爽口清甜,我也曾经用别处的水果制作过水果酱料,但即便用相同的配料,制作出来的水果酱总是差了一点。我敢说,日后这水果酱料要是风行,离山附近的山地必然有人出高价向先生购买。还请先生帮在下这个小忙。”   孙清阳点点头,这就是商家的本色,走一步,算三步。水果酱料还没有推出,已经考虑日后风行的情况。   不过孙清阳回忆刚才的滋味,这水果酱料说不好真的会风行起来。   “好。”孙清阳收起两份契约,“既然这里面有我的一份利润,我总的问问夫人准备在何处开铺子。”   “不开铺子。”   孙清阳愣了愣。不开铺子怎么卖?   “这条街上的邻居平日总会送我些吃喝,我也没别的东西回报他们,这些做好的酱料正好可以让家里的丫头送过来。要是他们觉得好,自然会来问我多要,要是他们的亲戚朋友觉得好,可能就得来问我,这是哪里买回来。而且,我刚好知道,盛威酒楼管着厨房原料的二掌柜,正好住在这条巷子里。”   孙清阳赞一句,“夫人好算计。”   “不过是商家的小心思罢了。”   孙清阳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笑得很轻松,不过眼睛底下却有一遍浅浅的青黑。孙清阳心里不觉疑问,这个家里,从来没见过男主人,据他们家来请人的管事说,是夫人带着孩子来看病,但这些生意上的事情,由男人来操持不是更加好了?为什么偏偏一个女子,既要带孩子看病,又要操持生意,甚至连谈生意这种事情都要自己出面。   孙清阳的眼神太过炽热,以至于范文娘想装看不见都做不到,垂首,“和离之人,自然是要亲手操持生意。”   孙清阳恍然。原来这个精明的女子,竟然是和离了。孙清阳心里一阵叹息,只不知是为范文娘叹息,还是那个愿意和范文娘和离之人叹息。   “东宁府内,我也有认识的铺子掌柜,不过不是酒楼的掌柜,是宁心斋。夫人要是不介意,可否让我带一些回去给他尝试一下。”   宁心斋,范文娘心里一转,立即想到,这个是东宁府里最大的糕点铺子,很多妇人都喜欢买点点回来当零嘴。范文娘就曾经在范娘子家里看见过宁心斋的点心。   “多谢孙先生。”   “不过举手之劳,夫人客气。”孙清阳起身还礼。   让长福抱着陶罐跟孙清阳离开。范文娘坐下来,重新给自己倒一杯茶,这一趟,她是赌对了。能够让童掌柜称之为少爷的人,孙清阳必然有不为人知的身份,能够拿来用自然是最好的,不过如果直接把利润硬塞给他,孙清阳怕是不会接受,有可能会弄巧反拙。现在,退一步,看似没意,反而得孙清阳高看一眼。   范文娘心知,这宁心斋十有八九是跑不掉。还没有开张,就有生意上门,范文娘心情大好。   让长福嫂捧着陶罐,给最常给自己送吃喝的邻居送了过去,还让长福嫂给别人细细说一次,这是水果酱料,自家夫人亲手做的,吃包子,或者面条的时候,可以抹一些在上面,或者单独吃也是可以的。   自然,盛威酒楼二掌柜的家里也是没有落下来。长福嫂早就和他家做饭的婆子,伺候的小丫鬟搭上话,平常在街上见面也能停下来聊上两句。   这次长福嫂送水果酱过去的时候,还特意拉着小丫鬟说,这是她家少爷最喜欢吃的。夫人这次特意送过来,给他们家的少爷小姐也尝尝。   不过三日,盛威酒楼二掌柜家里的小丫鬟就找上门,拉着长福嫂问,这种水果酱可是有方子,说她家的少爷小姐很喜欢吃。想学着回去做给家里的少爷吃。   长福嫂按照范文娘的吩咐,只说不清楚有没方子,水果酱都是夫人亲手做的,连自己都没插过手。长福嫂一边说,一边往小丫鬟手里塞了一个陶罐。   “上回给的是水梨味道的,这是凤梨味道,你带回去给你家夫人少爷尝尝。”   小丫鬟捏着帕子,谢过长福嫂。   又过了三天,盛威酒楼的二掌柜亲自登门。 作者有话要说:  很惨淡的数据,不如加快速度吧...... ☆、秋风   请了盛威酒楼的二掌柜在正堂就做,范文娘坐在上首。   “明掌柜,这趟过来,不知何事?”范文娘仿佛真的不知道明二掌柜来这里的目的。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趟过来是因为夫人手上的水果酱方子。”明二掌柜来之前,是把范文娘的底细摸了一下,虽然不说一清二楚,但是范家的生意,还是知道一些。明二掌柜可不是把一个从小的商家长大的女孩子看成什么都不懂的妇人。   “水果酱吗?说起来,这是因为小儿喜欢吃水果,但因为水果性寒凉,不能多吃,所以才想到这么一个折衷的方法。我们一家搬来沧澜县,也受到街坊们诸多帮助,一点水果酱就当是谢礼。明掌柜不用太客气。”范文娘笑眯眯回答。   明二掌柜想的事情,范文娘心里清楚,但偏就不开这个口。盛威酒楼说穿了也就是沧澜县的好酒楼,和锦绣坊这类的大商家完全没可比性。   范文娘不会直接给明二掌柜甩面子,不过也不会主动提出来。   “夫人明鉴,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水果酱,鄙人希望夫人可以把方子卖给在下。”   范文娘面上做出一个吃惊的表情,“都是街坊邻里,明掌柜家里的小孩子要是喜欢吃,和长福嫂说一声,我让人送过去就是了,何必要买。明掌柜真是太客气了。”   范文娘就是要故意曲解对方的话。而明二掌柜听到这里,还不知道什么回事,他这个掌柜就真是白干了。   “夫人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出来,能够应允的,鄙人自然应允,若是不能,也会请示了东家,再给夫人一个答复。”   范文娘长叹一声,“明掌柜,这水果酱本来真的只为了小儿解馋而做出来的。卖……我真的从来没想到。要知道家里一直做生丝,成衣的生意。不说别的,就是一年和得胜记和锦绣坊的生意,也是够愁人的,要是再添一门生意…..唉,我也就实话说了,再添一门生意,我也没精力来管着。”   明二掌柜无语。来之前就设想过也许价钱上会被压得厉害,但从来没想到根本没到谈价钱这一步。对方直接说不想卖,要是别的人,还能抬一台盛威酒楼背后的东家来压一压,但对方偏偏背后还有得胜记和锦绣坊。而且范文娘话里话外的意思,根本没准备把方子直接卖给他,而是当成一门生意来料理。   怎么样才能当成一门生意来料理,直接得入股。   明二掌柜想到这里,倒抽一口气,这个范夫人要价不低啊。哪里是不想卖,而且吊着来卖。不给她合适的股份,根本不卖。   “夫人,这事非我能应允。”   范文娘一脸笑容,“不急,明掌柜回去,慢慢商量了再说也行。我这里还有新出的蜜桃味道的水果酱,明掌柜也带回去给夫人和少爷品尝一下。”   还有新的味道。明掌柜的心脏小小收缩了一下,取过芸香送来的陶罐,告辞离开。   不过离开后,不是回家,而是直接奔向盛威酒楼背后的东家那里。   “娘,那个叔叔是要来买我家的水果酱吗?”陈敏从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   范文娘招手,让陈敏跑过来。给小孩子理理衣服,又摸摸后背是否出汗。   “嗯,他是想买,为娘也是想卖。”   “嗯,但是,为什么……”陈敏的小眉头皱在一起,想说什么,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为什么娘亲没有直接答应他?”   陈敏猛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   “以后,娘和这个叔叔说话的时候,你就跟在娘身边。”既然陈敏以后要走商途,现在就要开始学习。言传固然重要,但是身教同样不可缺少。   “好。”陈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跟着,但是跟着娘亲,比坐在房间看书写字要容易。陈敏很欢乐地同意了。   盛威酒楼的东家还没有等到,却是等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长福嫂战战兢兢走到范文娘身边,小声说了几句。   范文娘的手顿时僵住了。不可思议看向长福嫂。   长福嫂立即跪下来,“小姐,没有小姐的同意,奴婢从来没有把小姐的消息透露出来。大少爷更加不会。”   “那就是他自己找上来的。”范文娘的语气中带上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冷硬。   长福嫂垂下脑袋,不敢回答。   “不见。”   长福嫂退下去,不一会儿,院子门口传来说话声。声音不大,只隐隐约约听见,敏哥……   就一会儿的时间,声音又消沉下去,长福嫂没有回来禀告。   范文娘绣了几针,心神一晃,下针的位置错了位。看着衣服上错了的针线,范文娘心里一阵压抑。深深吸一口气,推开窗户。   正院的院门牢牢关着,长福嫂正在厨房忙碌做饭。厢房偶尔传出四个小丫头的笑声,声音很低,只有一两声。   一切看着和平常似乎没有多少区别。但范文娘心里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   陈俊终究是找到这里来。   陈俊来了,范文娘心里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曾经期盼过他找来,也曾经想过以后永不再见。   期盼他到来的时候,他没有出现,直至这个人开始在心里慢慢变淡,只有在抱着陈敏的时候,看着那张相似的脸,偶尔想到这个人。   但如今,一切都变了。陈俊的到来,就好像石头投入湖水一般,打乱了表面的平静。   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要是不来……   范文娘只觉得心就像被一只无影的手捉住一般,揪得生疼。   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他们还差一个告别。一个对彼此的告别。   陈俊知道,范文娘也知道。   窗外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带来阵阵的刺疼。范文娘抬头,枯黄的树叶在空中打了一个转,慢慢飘下来。   原来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只是为什么现在,自己的心还是会疼,还是会难受……   垂头,拿起剪刀,把错的针线挑出。   一错不能再错。   陈俊站在暗黑的大门外。深秋的微风带来几丝饭菜的香味。   是敏哥喜欢的鱼香茄子,还是别的菜。刚才出来的仆人,自己没见过,是文娘新买回来的,还是范庭君送来的。这个仆妇知道文娘和敏哥的口味吗?敏哥,那场病之后,现在身体又怎么了?   陈俊想知道答案。   范文娘的地址,是通过得胜记东宁府掌柜宴请锦绣坊童掌柜,在宴席中,酒醉的童掌柜口中套出来的。   陈俊想过,范文娘或许会指着他鼻子大骂,或许对自己不屑一顾,但从来没有想过,文娘根本不见他。   仆妇没有带来任何的话,只是直接关门,就连自己上前阻拦,想见陈敏,也被一句不见挡了。   站在暗黑的大门外,看着高高的院墙。陈俊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在青石街道上,一步一回头。   别离时,信誓坦坦,却是再见没时。   陈俊想见范文娘,不单是因为相思,还想告诉范文娘,自己离开后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要说?陈俊知道自己心底里忍忍有一个希望,说了,或许文娘会原谅自己。   在秋风中,陈俊垂首,看向自己一双手。这双手在有记忆开始,一直握笔写字。没有沾过农活,也没有沾过家务。   如今这双手每天都和算盘,账本打交道。日子似乎比从前难过了,但是陈俊觉得心里面踏实了。   抬头,生生忍下眼眶的泪水。不见不要紧,他愿意等,等到有一天文娘愿意再见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留言。存稿已经用完,所以每天更新的时间不固定。亲们可以先收藏,肥了再慢慢看。 再一次求收藏,谢谢 ☆、冬日   数天之后,一户人家悄悄搬走,一户人家悄悄搬进来。无论是搬走的一户,还是搬进来的一户,都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一切就在没声没息中进行着。   当长福嫂再一次打开暗黑的大门,准备出门买菜的时候,门口意外站着一个人。   “长福嫂。”陈俊把手上准备好的鲜鱼放入长福嫂的篮子里。   长福嫂躲闪了一下,“太太知道了……”长福嫂犹豫看向陈俊。   “这天气,新鲜的鱼已经不好找了。但是我记得小少爷应该是喜欢吃鱼的。”陈俊仿佛没听见长福嫂的犹豫,在自说自话一般   长福嫂看着眼前这个眼底有些发黑的男人。尽管她在范家没有见过陈俊,但是对于自家和离又离家的小姐,还是多少知道一些。   仆人之间,最不缺少消息的渠道。   要拒绝,但这两天,陈敏的确是闹着要吃鱼,已经进入冬天,哪里能够找到新鲜的鱼。范文娘是说了一次又一次,但是小孩子的脾气上来了,就不是道理能够说得通。   “沧澜县附近没有大江大海,但是还会有一些路过的商人,把一些不容易保存的货物在当地贩卖。”   长福嫂目光闪了闪,终于点点头。   陈俊后退一步,“每一天我都会把菜送过来。要是不方便,就敲对门。告诉里面的小童就可以了。”   在长福嫂诧异的目光中,陈俊转身进入了对面的院子。   小心把鱼送入厨房,晚上做饭的时候,做了五柳炸鱼。陈敏看见有自己喜欢吃的鱼,欢呼一声,就抱着饭碗,大口大口吃饭。   “今日居然能够买到鱼。”   一旁的长福嫂心里一跳,“也是幸运,到了市集,就看见过路的客商在贩卖货物,我看见这鱼还算新鲜就买回来。”   范文娘吃了一口,味道真不错,看看陈敏,这个小馋猫,已经吃了快小半条鱼,嘴巴边上,还有橙红的汁水。   “吃了这一顿,可不能再闹着要吃鱼。”范文娘给陈敏擦擦嘴巴。   “娘,明天让长福嫂再买回来,好吗?”陈敏眼睛闪闪发亮。   “那得有人送鱼过来卖,长福嫂才能买到。”   陈敏摇摇范文娘的手臂,“那我天天到市集上看看,看看有没人卖鱼,如果有人卖,我就告诉长福嫂。”   范文娘摸摸陈敏的脑袋,小孩子在家里憋了一个夏天,一个秋天,到了冬天,终于憋不住了。虽然范文娘也不想陈敏在冬天出门,但耐不住小孩子闪闪发亮的眼神,范文娘唯有点点头,只能在正午的时候出去一趟,而且一定要把衣服穿好。   陈敏欢呼一声,埋头继续吃五柳鱼。   及后的日子,长福嫂出门的时候,都会“偶然”碰上邻居的好心人,有时候是一些难得的蔬菜,水果;有时候是一个小小的风筝,扯着绳子,也不过飞到屋顶一般的高度,很适合小孩子玩耍;有时候是一副养身的药方,有时候,是一盒点心……   次数多了,范文娘问起的时候,长福嫂时而推说是邻居说的,时而推说是从过路客商手中买回来的。   刚开始的时候,长福嫂也怕陈俊会硬闯,时间长了,长福嫂发现,陈俊每次只会把东西交给自己,然后就问自己几句话,无非都是陈敏小少爷怎么样了,太太怎么样了。   每次长福嫂提起小少爷很喜欢吃送来的水果和鱼,陈俊脸上都会浮现出一丝微笑。尽管笑容转瞬即逝,但是长福嫂很肯定自己是看见了。   日子长了,长福嫂渐渐对陈俊放下了戒心,和陈俊说话聊天的时间长了一些。说起范文娘没有按照陈俊给的养身药方给陈敏买药,只是因为回春堂的孙大夫说,这些药不适合陈敏。陈俊的脸色阴了阴。   日子一点点流逝,平安伯府的衣服做好之后,范文娘没再接别的单子,而是督促四个小丫头把得胜记的夏衣完成,打好包袱,送回清河县。   还有两月就要过年。范庭君让人带信过来,让范文娘回清河县一起过年,随着信一同来的,还有大嫂准备的满满两车的节礼。   有吃的,各种清河县的地道小吃,各种农物,还有用水缸养着四尾鱼;有喝的,自家酿的菊花酒;有穿的,崭新的小袄,陈敏和范文娘的都有,还有满满一箱子,手插不入的布料。   随车来的婆子,恭敬对范文娘禀告,“鲜鱼是太太为陈少爷准备的,知道陈少爷喜欢吃鱼,所以提早就让人买了回来,一路都是用水缸养着,送来的人都小心看顾着。”   范文娘让芸香发了赏钱,“让大嫂费心了。”   婆子回去的时候,范文娘也让他们送了节礼回去,但是比起靳馨满满的两大车节礼,范文娘送的就很不够看。只有半车,除了给大嫂和两个侄子准备的衣服之外,就是一些在沧澜县买的小吃土物。比起靳馨送来的节礼,真是云泥之别。   随车回去的婆子没有露出不忿的面色,只是很恭敬地向范文娘行了一礼,就坐上车回去。送走范家来送礼的人,芸香一脸忧色。   范文娘看着小丫头脸上的忧色,示意芸香坐到自己身边,拿起手边的针线,准备给陈敏做一件过年穿的红色小袄。   “在担忧什么呢?”   “小姐准备的年礼,是不是太薄了?”芸香咬着嘴唇,有些不确定。   “我一个和离出门的人又能够送多好的礼,要是送的太好太重了,要么就是让哥哥担心,要么就是让大嫂担心。倒不如直接把底子露出来,好安了大家的心。”   芸香不明白范文娘的意思。   范文娘却没准备给芸香继续解释。让芸香准备一下,明天带四个小丫头到附近的寺庙上香。说是上香,其实就是让大家出门散心。   四个小丫头正是十二三的年岁,正是好动爱玩的年纪。现在绣坊没有活计,范文娘也不想太拘束这些小丫头,便准备用上香的由头,让一群小丫头出去散散心,活动一下。   “小姐和敏哥也出去吗?”   “不出去了,你带着她们出门,就在庙附近转转,别走远了,让长福给你们安排一辆车。”   芸香下去安排。范文娘继续做针线。   锦绣坊派人送来消息,康成伯府的下人要做新一年的四季衣衫,春衣已经被锦绣坊的人揽去,不过童掌柜送来了夏衣的单子,一共一百套。范文娘只接了其中50套。   伯府下人的衣服和边军的衣服不一样,需要花费的心思要多一倍,尽管四个小丫头已经通过上一回锻炼了一番,但是范文娘还是抱着谨慎的态度,宁可少接一些,也不愿意接太多,做的不好,砸了自家的招牌。   要知道,这一单做的不好,还牵连到锦绣坊。要想日后生意不断,给平安绣坊站稳脚跟的时间,这一单还是要花费心思的。    ☆、梅花   盛威酒楼东家始终没有来,不过明二掌柜家里的小丫鬟倒是上了两次门,又问拿两罐水果酱。最后一次,范文娘示意长福嫂告诉小丫鬟,家里已经没有剩下的,还想要,需要等到明年。   过后,小丫鬟没有再过来,明掌柜的太太上门了一次,带了一些普通布料上门,说是向范文娘道谢。范文娘接下了,和明掌柜太太说笑了一会儿,就送了出门。   长福有些担忧,“盛威酒楼那边似乎没动静,我这些日子也有留意过,酒楼的两个掌柜都在忙,但是没听酒楼里面其他说过水果酱的事情。”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等等吧。”范文娘不急,进入冬季,山上已经没有水果可以采摘。而且自己也不是只有盛威酒楼这一条路。现在要求以配方入股,等到明年夏天,盛威酒楼再来求,就不是这个条件了。   飘飘扬扬的雪花洒落大地,入目之处变成一片银白。   范文娘给陈敏穿上厚厚的小袄。穿得厚实,两只小手都被撑起来,陈敏别说是拿笔,就是想在房间里撒欢都艰难。   陈敏扁着小嘴不开心。   芸香逗着陈敏玩九连环,陈敏连解两次,解不开,就丢一边,无论芸香说什么都不肯再玩。   “娘,我想出门找小虎玩。”小虎是明二掌柜的小儿子。   “外面下雪,等雪融了,你再出门。”   陈敏一脸不乐意,闷闷坐在一边,小脚丫一下一下踢着床板。   长福嫂挑起帘子走进来,“太太,今日在市集,我看见有人卖这个,我看着好玩,就买了一个给少爷。”长福嫂送上一个草编织成的蚱蜢。   陈敏跳下床,冲过去,抢过蚱蜢,挥挥手,蚱蜢就在空中一跳一跳。   陈敏哈哈笑,“好玩好玩。”   “少爷要是喜欢,我出去多买几个回来,我看见那人还有卖小白兔,小老虎的。”   “好,长福嫂都买回来。”陈敏开开心心挥着草蚱蜢,从房间的一头跑到另外一头。   范文娘放下手上的针线,揉揉眼睛,看向长福嫂,“县里面的市集多了那么多好东西,找一天,我也要好好逛一逛。”   长福嫂的笑容僵了僵,“我,我就是凑巧碰上了。”说着,长福嫂垂头,快步退出房间。   范文娘脸上的笑容淡了淡。要不是长福嫂突然僵了僵,范文娘还看不出端倪,但是现在,联系这些日子来,长福嫂是能够买到新鲜玩意。范文娘的心沉了沉。事出反常。   “小姐,小姐,有一张请帖指明是要给小姐。”芸香快步走进来,送上一份烫金请帖。   简夫人。很陌生的名字。   “那个婆子说,他家老爷是得胜记东宁府的掌柜。听闻两间绣坊有合作,所以请小姐三天后过府赏梅花。”   商户之间以赏花为名,互相拉近彼此关系,是常有之事。但是怎么看,都应该是范文娘请这位简夫人,怎么倒了过来。   范文娘拿着帖子想了半刻。走这一趟对自己并没有坏处,反而能够看看得胜记东宁府的虚实。   “你回复送信的人,那天我一定准时前往。”   三天后,范文娘给陈敏换上暗色梅花绣纹的小袄,带上宝顶小帽。   陈敏对于能够出门,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心情极好,晚上睡觉的时候,嘴巴都是裂开的。   对于范文娘叮嘱的事情,自然是点头,再点头。   范文娘换上浅蓝色的对襟长裙,头上带一支梅花钗。   两人乘车出门,路过对门的院子,范文娘忽然问,“对门的人家是新搬来的吗?”这趟出门,范文娘没带芸香,而是让长福嫂跟车。   “搬来两个月了。”   范文娘背对长福嫂,没看见长福嫂眼中的闪烁。   “这事怎么没听你提起。”   “这种小事情,哪里能拿来吵着太太。”   范文娘拖着下巴,看向窗外,脸上淡淡的,长福嫂摸不清楚范文娘的心思,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这新来的邻居还好相处吧?”   “……好。”   “我们也得送点东西过去表示一下。虽然有些迟了,但总好过毫无表示。”   “……是的,太太。”   “你说,要送点什么好?”   长福嫂声音越来越低,“街坊邻里的,不过一些小点心,就可以了。”   “也对。也不知道新来这邻居,家里有没小孩,敏哥老说要出去找小虎玩。我也想让他多结交几个朋友。”   这话长福嫂更加不敢回答。   “改天,我们上门拜访一下吧。街坊邻居总不能见面不认识。”   长福嫂脑袋垂得更低。   马车进入东宁府,在北街一所宅院前停下来。有婆子领了范文娘和陈敏入内,长福嫂跟在两人身后,长福跟着车夫,赶车到另外一边候着。   婆子引着范文娘进入花厅,简夫人带着女儿迎了出来,“早就听说平安绣坊的掌事太太,今日才有缘分见上一面。”   简夫人拉着范文娘进入花厅,分宾主坐下来。   “范太太的绣艺,我见识过,这手配色的功夫,放眼都城也找不到一个能够和范太太媲美。平安伯府嫡出小姐那件嫁衣,东宁府里见过的人都说好,都打听到锦绣坊里去了。按我说,找锦绣坊倒不如直接找上我家掌柜,还更省事。”   范文娘听了只微微一笑,“小技而已,让夫人见笑了。”没有问为什么简夫人知道,那件明明是锦绣坊接下来的单子,会是自己制作的。以简夫人的地位,要是连这点都不知道,那才是奇怪的事情。   “今日请范太太过府,一来,是家里的梅花正是赏花的好时节,二来,也是想两家多亲近亲近。”   简夫人伸手拉过陈敏,“小哥儿长得真好。”   陈敏乖巧行了一礼。简夫人摘下手上一串檀木佛珠套入陈敏的手腕,“这串佛珠跟了我好些年,从前是都城的善光大师所赠,最是保平安康健。小哥儿带着佛珠,定能事事如意,平安顺利。”   范文娘心里赞一句这位简夫人做事真的圆滑。即便自己知道她另有目的,也不得不承这份人情。   简夫人让自己的女儿带陈敏到花园里玩,又让丫鬟给两人准备姜汤暖身。自己则拉着范文娘的手说,“我们到园子里走走。”   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虽然说品种算不上很出奇,但是满园的深红,迎面而来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这院子的梅花,是老爷让人准备的,我本是都城北方人士,后来随老爷定居东宁府。东宁府也有下雪,不过梅花却是少见。那一年,我生了女儿,冬天特别冷,我想起家乡里的梅花,不自觉和老爷说了一次,没想到第二年春天,老爷就让人种了满院子的梅花,经了这么些年,终于开花了,仔细算起来,这算是第三次开花。我时常想,这人生,岂不是就像这满园的梅花,苦寒终有时,待到花开之日,满园的清香,再多的苦寒也能抵过去。”   范文娘抬头看一眼简夫人,“夫人说的是。”只笑笑,没有再多言。   两人坐在长廊边,丫鬟送上暖手的小炉。   “以后,我们两家可是要常来常往才好。我知道沧澜县附近那几座山,风景是极好的。而且每到夏秋两季,水果丰收,山上的水果味道比别处买回来的都要好。等到了夏天,我可是要跑到沧澜县去,叨唠叨唠范太太了。”   “简夫人客气,到时候,我让家人送一车水果过来。沧澜县附近那几座山,今年正好被家里买了下来。等到了夏天,简夫人想吃什么水果,随便开口,多少都能送来。”   简夫人眼神闪了闪,“没想到范太太家里除了绣坊,还置了山地产业。”   “多置办些总没坏处。”范文娘笑了笑。   “也对。”   “敏哥爱吃水果,我给敏哥做了一样水果酱的甜食。原来想着水果性寒凉,小孩子不能多吃,所以做成水果酱,给敏哥解馋。”范文娘状似无疑说了一句。   “水果酱?这名字倒是新鲜。”   “其实就是把水果切成小块,保存起来罢了,就是名字听着新鲜一些。只是现在已经入冬,找不到新鲜的水果来做,只能等到明年夏天,我再做一些,送过来给你尝尝味道。”   “好,一言为定。”   赏过梅花,简夫人又留范文娘和陈敏吃了午饭。范文娘拉着陈敏告辞,简夫人又约范文娘春节后,来东宁府赏桃花。范文娘自然是应下来。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太阳西下时,才回到沧澜县。陈敏躺在范文娘怀里,睡了一程,快到家的时候,揉揉眼睛,坐起来。   “长福带敏哥入门。”范文娘抱陈敏下车,把陈敏交给长福,“你随我拜访拜访邻居。”   长福嫂的面色瞬间清白起来。    ☆、抉择   当日离别,曾想过再一次见面是何情形,但无论当初如何,是绝对想不到再次见面是这样的情形下。   陈俊放下手上的木锯。   范文娘目光移到正堂上的各式木头玩具上,有小木马,小秋千,还有适合陈敏高度的桌子,椅子。地上是一层薄薄的木屑,陈俊的衣服也沾上不少木屑,握笔的手握住木锯,隐隐在发抖。   当初在陈家,陈俊是从来不碰这些木工活。   “我想给敏哥打一些东西。”陈俊楠楠开口。   “敏哥和陈家已经没任何关系。”   “我和陈家也没有任何关系。”陈俊苦笑。   范文娘猛抬头,他在说什么,和陈家没有任何关系。   “我已经分家出去,除了年节里,需要回家看看家人,也没我的事情。分家书是经过族里的老人看过的。”   居然是已经分家出来,他们居然舍得,或者说居然让陈俊分家出来。范文娘不敢相信。   “当时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陈俊删删减减,只说了一部分,没有完全说出来。不过这已经足够,足够让范文娘明白陈俊口中说的分家,并不是笑话。   “我现在在帮你看铺子。学着做事。虽然比从前忙了一些,不过日子过得踏实。从前知道看书,除了书,应试的文章,别的也就是雾里看花,如今,落在实处,人也清醒过来。是好事。”   陈俊的语气淡淡的,有些调侃自己的意味,也有丝丝的悲哀。   “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清醒过来。要是早一点,也许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了。即便不考科举,我也能带着你和敏哥,好好活下去。”   陈俊的话有如重锤,狠狠敲在范文娘的心上,让她眼前恍惚。好不容易稳定下的心绪在陈俊的话里又晃荡了。   “我想为你和敏哥打下一番家业。你们可以好好生活,不需要东奔西跑忙忙碌碌,更不需要和……”   “你看不起我?”范文娘忽然尖叫,“你不起我与人谈生意,还是看不起我身为商家之女?”   陈俊看向范文娘的眼中带上浓浓的悲伤,“文娘,我现在也是商家,我何来的身份看不起你。我只是不想我的妻儿为生计日日奔波,日日劳作。我想为我的妻儿打下家业,好让你们可以安心过日子。”   眼泪越过堤坝,汹涌而出,终究是来了,可惜,太迟了。   “我知道是迟了,但我还想尽力试一试。”陈俊慢慢伸出手,“文娘,让我试一试,可好?”声音中带上颤抖,哀求,期盼。   范文娘猛的回头,手指向长福嫂,“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引我过来。”   长福嫂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贴在地上,身体不断哆嗦。   范文娘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陈俊,“过去已是昨日黄花,你何必做小儿女姿态。从我请求哥哥帮我和离的那一刻,我就没准备再回头。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你让得胜记助我,这份情,我承了。陈敏是你儿子,你若想见他,我不会拦你,只是你不要忘了,当初和离书上说好,陈敏归我。”   范文娘吐出胸口的闷气,“我来见你,要说就是这些,那些东西日后不必再送过来。这个下人,我会送回清河县范家。”   言毕,转身就走。   陈俊伸出手,僵在半空,似乎不知道收回去,冷风吹过,伸出的手在颤抖,却依旧伸出,不愿收回。   范文娘跑回家,关上房门,抱起陈敏,企图从陈敏温暖的小身体里得到支撑自己的力量。   陈敏用小手擦擦范文娘的脸,“娘,你哭了。不哭,乖。娘要吃苦苦的药吗?不怕,吃了药,让芸香姨给你一粒果子。”   范文娘摇摇头,“敏哥乖。娘不哭。”   陈敏小脸上绽放出一丝灿烂的笑容,忽然又好似想起什么一样,小手拼命往身后藏。   范文娘用力一拉,陈敏努力藏起来的东西便现了出来,   陈敏手上有一只小小的木马,马尾巴还能一晃一晃在动。   被范文娘发现自己偷偷藏起的东西,陈敏一脸害怕“娘,我,敏哥,嗯,爹说,不,不是,是……”小孩子想找借口,但是偏偏越说越错,越说,漏的就越多。   “你见过你爹了。”   陈敏皱了眉头,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实话。但在范文娘的盯视下,陈敏苦了小脸,“爹给我做的小马,爹说,还要给我做小木马骑。”   范文娘的心瞬间坠下,“敏哥……你,”   “我从前说了,看见爹,娘不相信。后来芸香姨带我出门,碰上爹了,娘,原来爹过来这边做事。爹说,以后会陪着娘和敏哥。娘,爹没有不要我们,爹回来了。”陈敏越说越开心,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但看见范文娘一脸阴沉,陈敏还是知道自己做了娘亲不喜欢的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来。   陈敏脸上灿烂的笑有如狠狠一巴掌扇在范文娘脸上,让范文娘眼冒金星。有多久陈敏没有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肆意了。   范文娘只觉得身边多了一层无形的罩,牢牢罩住自己,让自己挣脱不得。   “小姐,小姐,孙大夫来了,说有要事想和小姐商量。”芸香在门外小心翼翼走进来。   范文娘抬头,努力把眼泪忍下去,“帮我梳洗一番。”   芸香手脚麻利帮范文娘换好衣服,又重新梳洗了一次。芸香扶着范文娘出门,“小姐,刚才小姐跑进来的时候,孙大夫就候在正堂里。”   范文娘脚下一顿。候在正堂里吗。范文娘猛的转身,盯住芸香。   芸香急得想哭,“小姐,不是芸香让孙大夫进门的,是刚才,少爷回来的时候,小姐你刚进了对面那户人家的门,孙大夫就来拍门。是少爷拉着孙大夫进来。”   范文娘收回目光,是这样吗?罢了,反正原来不知道,现在也应该知道得差不多了。   范文娘走向正堂。孙清阳坐在正堂,看见范文娘缓步走来,孙清阳弯起嘴角,“夫人,有一事需要和夫人商量。我有一个朋友在都城百香斋当掌柜,前些日子,回都城的路上,路过我家,小住了数天。我把夫人做的水果酱给他品尝过,我朋友对夫人的手艺赞叹不绝,想托我问问,夫人可是有意以配方入股百香斋。”   “每年春天,百香斋都要进献一批新鲜点心入宫,我朋友希望能够在开春的时候,把水果酱送入宫里。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迎着光,夕阳西下,红霞淡淡浮在孙清阳身周,仿佛给孙清阳镶上一层单红色的披风,温暖,却不让人心生反感。   “都城和东宁府路途遥远,路上怕运输不便,我朋友想邀请夫人上都城一趟。要是事情顺利,日后都城的宅院就作为夫人入股百香斋第一期的分红。”   “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西下的夕阳染红了孙清阳身上的长衫,也染红了范文娘的眼睛。   “文娘……”一声似乎从遥远天际而来的声音,落入耳中,落入心中,范文娘却鼓不起勇气回头。   回头难,往前走,可是坦途?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路了,这篇文从开篇到现在,一直很不顺,收藏,点击,各种低。不过还好,总算是熬到现在,算是给这篇文一个结尾,一个结局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也谢谢投地雷的妹纸。谢谢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